第五十章王中王深藏不露墙内墙浅刻人名
中国色情行业的昌隆自唐起直至清末、民国,其营业场所的名称不外是坊、
曲、馆、楼、堂、院,尽显其巧小;改革开放之后,名称尽显其庞大,用上了
“城”字,这个城,那个城,满大街都是;连“洗脚城”的招牌也挂了出来,其
实不过是区区两间门面房,色胆真是包天了。
色情场所以“城”冠名,固然有秉承了“好大喜功”文风的夸张之嫌,但也
并不太过。是个城,就得有市长、区长,到这个“城”那个“城”里押妓作乐的
不乏市长、区长,所以也还称得起是名至实归。高官与民同乐,一派盛世景象。
何可待把切诺基停在一处名称为大罗马桑拿城的门前,拉陈虎下了车,轩昂
而入。
两个人又蒸又泡又按之后,在桑拿城的休息厅里,何可待把他所知道的告诉
了陈虎。
在何启章的书房里,他把儿子叫过来。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叠崭新的美元。
“可待,你把号码登记一下。”
何可待把美元翻了翻,“爸,你是说抄号码?”
“对呀。占不了你几分钟,好像连着号,你核查一下,要确实是联着号,你
就登记上从多少号到多少号就行了。”
“爸,登记它有什么用?”
“这个你别管。我要不忙,就不叫你了。有跟你解释的功夫,我都登记完了。”
何可待把号码登记在一张纸上。
“爸,登记完了。”
“从多少号到多少号?”何启章坐在写字台前看文件,头也不回地问。
何可待报了一组数字。他看见父亲把这组数字记在了黑皮本上。
“可待,把钱放回保险柜。记住,这笔美元,你不能动用。”
“我什么时候用过你的钱呀?我才不会动它呢。”
“不是怕你花,我怀疑它有问题,怕你用了它,出麻烦。”
“爸,这笔钱哪儿来的呀?‘”
何启章没有回答,仍然看文件。半天才回过头来说:
“可待,你听说过一个叫王中王的人吗?”
“没听说过。王中王,肯定是个绰号,八成是黑道上哪个老大的绰号。”
何启章摇摇头说:
“不像。黑道上的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办不了那么大的事情。我猜,肯定
是白道上的人,行政级别只会比我高,不会比我低。你没听说过这个人就算了,
不要说出去。以后,你要是万一直接或间接和这个人撞上了,千万别理他,别和
他近乎。我看这个人,早晚是要出事的。”
何可待来了兴趣。
“爸,你认识王中王?”
“不认识。也可能这个王中王是我认识,至少是见过面的某个人。但对不上
号。嗅,你去吧。我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何可待在咖啡里加了一块糖。
“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陈虎的咖啡里没有加精,他喜欢苦咖啡。
“那就是说,你父亲知道那笔美元是假的?”
“他没这么说。他只说怀疑美元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没说。”
“假美元与王中王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么?”
“我老爸没说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老爸是很严谨的人,从来不乱说。”
“那以后,你父亲又和你提起过王中王这个人没有?”
“没有,就那么一次。”
‘称确实看见你父亲把美元号码记在他的黑皮本上了?“
“肯定他是写上了。我记号码的那张纸,也不知怎么保存了下来,后来交给
了焦小玉。”
“王中王这个绰号,你跟谁提过?”
“除了你,我没对别人说过。”
“你再想想,和什么人,比如你的朋友们,顺口提过没有?我知道,你不像
你爸那么严谨。”
“是呀,我要严谨,能和你说这件事吗。我想想,别忙……
对了,我可能和蒋月秀说过,我们俩不是差点结婚吗,无话不谈。“
陈虎提起了警觉。
“你和蒋月秀怎么提起的?”
何可待点上支烟,闷头抽了起来。忽然,他恍然大悟似地说:
“操,我想起来了。不是我对落月秀说过,是她主动跟我说的。我说,结婚
我得换辆好车,换辆凌志400 ,我说要进口,关税太高。蒋月秀说她有办法,我
问她有什么办法。她说找王中王,弄一辆凌志还不小菜一碟。当时吓了我一跳,
我想起我老爸嘱咐我离王中王远着点,就没吭声,也没往下细问。没过三个月,
我老爸一死,我和月秀的事,他爸极力反对,就算吹了。”
陈虎心中初步判断,王中王与走私有关。
“可待,你与蒋月秀算彻底吹了吗?”
“她与焦东方都上了床,我还能要她?幸亏她和焦东方也没成,她爸就知道
攀高枝。她要是真嫁给了焦东方,那还不成了寡妇。”
“你再想想,究竟是你提起王中王的,还是蒋月秀提起的?”
“不用想。肯定是蒋月秀说的。我连王中王是谁都不知道,平白无故提他干
什么。不过,相同绰号有的是,蒋月秀说的王中王和我老爸说的王中王,是不是
同一个人,我不知道。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你也找不到他。找到了,你拿他也
没辙。陈处长,你见好就收吧。你还想把全中国的贪官污吏都抓起来呀?那你还
得再盖一千所监狱!”
“可待,这里有修脚的吗?”
“有,全是扬州人,手艺特棒。”
“那我修修脚,我左脚拇趾是个灰指甲,走路长了还挺痛。”
何可待冲服务员招手说:“给我哥们儿修修脚。修得好,小费加倍。修不好,
发配回老家。”
陈虎斜了何可待一眼。他心中暗笑,这号人,将来哪怕是混到沿街乞讨的地
步,骨子里也放不下衙内的架势。
他的思绪很快就从何可待转到蒋月秀身上,涉及到公安局长的千金,没有确
凿的证据,连讯问都很困难,怎么办呢?能不能找陶铁良帮忙?他与蒋月秀很熟
悉。陈虎想起了在公安局门口,他给阿铁良送杨可在野山坡摩托修理部与史海见
面的照片时,第一次认识蒋月秀的往事。对,就找陶铁良帮忙。
陶铁良和陈虎各开各的车,来到勿忘我电器商城的停车场。
“到了,这就是蒋月秀的商城,够气派吧?”
陈虎饶有趣味地打量这座虽然只有上下两层,但占地面积足有一个足球场大
的商城。它气魄宏伟,仅停车场就能停下百来辆车,又地处城郊结合部,交通十
分便利。勿忘我电器商城的立体大字架在二楼的顶层,勿忘我这三个字是蓝紫色,
电器商城是红色的字,看上去非常炫目。
陈虎心里一动,勿忘我三个字让他想起了那个给看墓老头两千块钱,让老头
经常把勿忘我花摆在何启章墓碑前的那个女人,被何可待描述成是他老爸红颜知
己的那个女人。他赞叹道:“勿忘我,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
陶铁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蒋月秀,什么都想出点怪招。我也觉得这个名
字怪怪的,她可能是要以此招弓旧头客吧。”
“像是刚开张不久?”
“才一个来月。我也是开张时,被她死活拉来捧场。咱们进去吧,她在经理
室等着咱们。”
“铁良,咱俩先转游转游,开开眼。”
陈虎和陶铁良进入商城,看上去漫无目标的闲逛。各种型号的电视机、影碟
机、音响、随身听、摄像机、录放机等琳琅满目;还有多种品牌的照相机、电脑、
手表、摩托车、手机,微波炉、电冰箱、家用小电器等。陈虎注意到几乎全世界
的最新产品都能在这里找到,而且价格比其它商场偏低。
“铁良,这里东西不贵呀,差不多都是进口货呢!”
“你挑几件,我让月秀给你多打点折。她不能赚咱俩的钱是不是。其实,她
这里好多是水货,进价本来就不高。”
“铁良,在你办的案子里,有没有个绰号叫王中王的人?”
“王中王?还强中强呢,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你说的要是广告词还差不多。
走,咱们上去。你说话悠着点,局长千金买卖做大了,脾气也大了。现在她是凡
人不理。”
蒋月秀的办公室豪华气派,全部是仿明硬木家具。
一阵扑鼻的香味儿老远就飘过来。陈虎觉得落月秀比他以前见过的完全换了
一个人,像是个干练的职业妇女,娇小姐的味道少了许多。
“月秀,你认识吧,我不用介绍了。”
“那还用说,”蒋月秀伸出手,“陈大处长,什么用把你吹来了。”
“你好,应该叫蒋总经理吧。”陈虎握住蒋月秀的手说。
陶铁良像长辈似地摆手,“什么蒋总,你就叫她月秀。她钱挣得再多,也是
我看着长起来的。”
“对,对,在` 你们俩面前我没脾气。陈处,让我帮什么忙?”
“他想从你这儿买几件东西。不用我说,你得打折。”
“那还用说。坐,请坐。”
在沙发上落座后,蒋月秀找出一本厚厚的日文版电器产品目录,放在茶几上。
“陈处,这是一部分产品目录。你翻翻,喜欢什么,随便划个圈,就是你的。”
陈虎翻了翻目录,上面以照片为主。
“这上面的产品,你这里都有?”
“差不多。没有也没关系,我给你现进。你是铁良的死党,我怎敢慢怠你呀。”
“谢谢。谢谢。”陈虎边翻目录边说,“我现在就一间房,买了也没地方放。
我是想求你给我换点美元。”
“换美元?”蒋月秀声音有些惊诧。
“不方便就算了。铁良说你路子多,其实换不换也无所谓。”
“你想换多少?”
“我能换多少,顶多也就换一万美元吧。银行不给换,外头换了又怕上了切
汇的当。你能帮忙吗?”
陶铁良帮衬道:
“月秀,我哥们儿的人民币来得也不容易。你要能帮忙,把比价压低点,别
跟切汇的那么黑。”
“急不急?”
“不急。不方便就算了。”
“要不急,我试试。一万美子,不多。能成吧。”
“那我什么时候把人民币给你送来?”
“换一万美子的人民币,我还垫得起。等把美金拿到再说。拿到了,我给你
打电话,告诉铁良也行。”
“那我先谢谢你了。懊,月秀,以后我和铁良退休了,上你这儿,你这地方
叫什么商城来了?”
“勿忘我。勿忘我电器商城。”
“好名字。我上你这个勿忘我商城,当个保安,没什么问题吧?”
“陈处长,”蒋月秀一甩长发,“你别逗了。听我爸说,周森林一退休,你
就接他的班。只怕你当上反贪局长,我这座小庙请你观光你都不赏险呢。是不是,
铁良?”
与蒋月秀告辞后出来,陈虎不高兴地说:
“我接班不接班的事,是不是你跟她说的?”
陶铁良笑笑说:
“还用得着我跟她说。月秀是蒋局的千金,她的消息比咱俩都多。晦,市委
组织部找你谈了没有?”
“根本就没那么回事,谈什么。你别跟着瞎传小道消息。”
“好,好。没正式发布前,传这个是对你不利。说不定有人先传出话来,就
是想挡你的道。中国的事就是这个德性,先放出风来什么人要当什么啦,到最后
基本上都成不了。凡是嚷嚷动的事,都是不想真办的事。想真办的事,事先都捂
着盖着,等揭锅的时候,大家一听全傻眼,你根本就不会想到能轮到这个人。你
提局级这个事,是有点玄了。他妈的,也不知道是谁挡你的道。也难怪,你得罪
的人太多。”
“我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铁良,要是发生了什么假美元的案子,你替
我留神点。假钞,不会就那么一点点。只要钞票印成了,它就要流动,不在这个
地方冒出来就在那个地方冒出来。印了不用,印假钞干什么。”
“行,我记住这个事。月秀这儿,你发现什么毛病了吗?”
“没有。她是何可待的未婚妻,何可待的事,她能一点边不沾吗?我还不能
把她挑出。假美元是在何启章的保险柜里发现的,何可待也知道这件事。蒋月秀
那时差点与何可待结婚,她应该了解一些情况。”
“我还是那句话,你悠着点。公安局长的千金,不好碰。搞不好,连我都跟
着你吃瓜落。”
当天晚上,陶铁良被蒋月秀叫去夜总会玩,她给陶铁良安排了一个细高挑的
小姐。陶铁良特别高兴,他专门喜欢瘦腰的女人。
小姐灌了陶铁良不少酒,使他头晕脑涨。
蒋月秀走过来,让小姐去唱歌。她给陶铁戾夹了片西瓜,塞进他的嘴里。
“醒醒酒。让小姐把你灌醉了,你连上床的劲儿都没有了,不便宜她了。”
“我……没醉。让她过来,唱什么……喝。”
“她唱完歌就过来陪你。铁良,陈虎今天到底为什么来的?”
“他…。。换美元……”
“操,你们俩还敢给我下套?你是我爸的关门弟子,惹翻了我,你吃不了兜
着走。说实话,陈虎想掏出什么坏?”
“真的……换美元……”
“我真生气了。换美元?别说换一万,换一千,他都拿不出钱来。谁不知道
那小子是个不开窍的穷光蛋。你说实话!”
“真跟你没关系…。。啊可待家有…。。很美元……你是他的女朋友……陈
虎顶多是…。。我你了解点情况……不是冲着你来的……,
蒋月秀怔了一下,撇撇嘴说:
“就这点事,他直接问我不就行了,还用拐弯抹角的。我跟何可待,早就一
点关系没有了。他的事,我是一概不知道。算了,我让小姐回来陪你。”
这一夜,陶铁良和小姐住进了蒋月秀为他们在宾馆开的一个房间。连小姐的
出台费也是蒋月秀付的。第二天早晨,陶铁良去市局上班,他头天晚上对蒋月秀
说了什么醉话,他一句也想不起来。
陶铁良回市局取了提审手续,驱车去安岭监狱。那里关押着一名持枪抢劫银
行送款车的要犯。犯人在拒捕时脑部中了一枪,那一枪正是出自陶铁良的枪管。
犯人经抢救后已恢复了知觉,无生命危险了。由于医院安全措施不严密,犯人已
送到安岭监狱关押。陶铁良要前往提审。
陶铁良带着专案组另一名成员,到达安岭监狱,出示了提审手续,进入一筒。
持枪抢劫犯关押在5 号,与焦鹏远只隔着两个门。
犯人仍然卧床,陶铁良只好到牢房提审。
陶铁良只提了两个简单的问题,但犯人言语不清,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陪
同提审的狱医摇摇头,示意停止提审。
出来后,陶铁良问狱医,什么时候犯人的头脑才会清醒。得到的回答是说不
准,犯人的脑伤还没有痊愈。
就在这时,陶铁良看到8 号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他一眼认出,
那正是他叫过不知多少遍的焦书记。
这一瞬间,给了陶铁良极大的震动。他真真切切地觉得焦鹏远的体型比过去
小了两号,从头到尾都小了两号。人还是那个人,但个子矮小,脑袋小,身板薄
了。难道人活着真是全凭一口气,没了气势,人就会变形吗?
焦鹏远也似乎看到了他,还冲他点点头。陶铁良懂得安岭监狱制度森严,即
使是管教、武警,也不得与自己职责无关的人和事发生模的联系。
陶铁良匆匆地离开,内心长叹: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与往日前呼后拥的
市委书记,真是判若两人!他感到他所属于的这部国家机器真是不可思议,它在
几十年内所给予一个人的名誉与地位,在一夜之间便能收回!
自从被关进一简8 号以来,一直没有任何人找他讯问。每天早中晚,从铁栅
栏门的送饭口伸进来一把勺子,往他的塑料小盆里倒菜倒饭,接着小门就关闭。
每天上午九时至十一时,下午三时至五时,铁栅栏门和外层木门打开,在两名武
警的监视下焦鹏远出来放风。
他目送陶铁良的背影消失,不是他对陶铁良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甚至叫不
出陶铁良的名字,他的目光滞留在陶铁良的背影上,只因为这个年轻公安干部的
身影能唤醒他对往日权力的记忆,驱赶了一些心头的孤寂。
焦鹏远从筒道下了几级台阶,下面是个露天花园,它处在U 字楼的中心地带。
低矮的苹果树和高大的杨树、榆树,以及地面上的茂盛的野草,给这孤寂的院落
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孤寂。没有这些无言的生命做伴,在此放风的犯人只会感到凄
凉;有了这些关不住的绿色,犯人们才从中感悟到万物生死循环的悲怆。
所以,足不出户的囚禁三天后,焦鹏远第一次获准到花园放风时,他竟然不
能适应绿色的包围,绿色所带来的自由感让他感到无奈。
花园并不全部属于放风者,它被砖墙切割成若干块,以便犯人们能同时放风
但由于被墙隔离彼此不能交谈。花园里这些没有屋顶的四面墙行话叫风圈。每个
风圈里有一名放风者来回散步。高处的武警能有效地对风圈里的犯人进行监视。
焦鹏远进了属于他专用的这个风圈。这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一棵苹果树、
一棵榆树,地上满是野草。榆树上有喜鹊窝,榆树是麻雀的天下。焦鹏远对风圈
内的景致格外珍惜,珍惜到不肯一览无余的程度。他把风圈分成四个区域,仿佛
是四个城区。任命银杏树当银杏区的区长;苹果树当苹果区的区长;榆树当榆树
区的区长;一株野枣树当野枣区的区长。他限制自己每天只参观一个区,把区里
的所有细节观赏殆尽后再去参观下一个区。四个区密密麻麻地留下了他的足迹。
此刻,他不知道该参观什么区了。也许该召开一个四城区联席会议,统一布置一
下工作,但一时他还想不出个重大题目来,只好把会议延期。
忽然,他把目光转向了四面拆墙。怎么会把培面忽略了?既然这里设置了四
个城区,那就把四面墙隶属于四个城区,每一道砖缝就作为一条街道,每一块砖
就作为一位市民吧。
焦鹏远觉得自己这样设置区划很有趣,这个有四个区的行政建制基本上有了
规模,剩下的就是干部配备了。
他走到北墙前,仔细观察每一块砖的不同的斑斑点点。
一下子,他的神经被抽打得出了声,他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在墙的砖面上,看见了许多个人名。那是过去在这个风圈里放风的犯人,
趁看守不注意的时候,用地上的小石块的锐角在砖面上刻下的。
人名是不同时期刻上去的,有的字迹模糊得已无可辨认。几乎每块砖上都有
一个人名,有的还刻上了日期。
这些刻痕与名胜古迹处游人留下的“某某到此一游”有所不同,犯人们把自
己的名字刻在风圈的墙面上,似乎是想留给历史作证。
焦鹏远在墙面上的“签到簿”发现了二十几个非常熟悉的人名。
这些人的被捕正是出于他主持的市委常委会所做出的决定;在意识到这点后,
他的神经被猛烈地抽打了几下。
这二十几个人的名字,他记得非常牢固,因为他多次在各种会议上历数过他
们的罪状。他后来听说这些人有的已刑满释放,有的去了美国,有的到劳改农场
服刑。
他推一没有想到的是安岭监狱并没有人去楼空,在那些刻下了名字的犯人离
开之后,是他自己钻进了这个风圈,对着被他咒骂过千百遍的名字而呆呆地健站
着。
他垂下了眼帘,再看到这些熟悉的名字,他忍受不了这些名字与他的名字同
属于这个风圈。
安岭是座高级监狱,应该住他这样的高级人物,而不是那些平头百姓,乳臭
未干的娃娃。这些名字并不突然的出现,折磨着他心中最后的权力意识,他不知
道高级犯人的高级两个字还会有什么具体的体现。也许,还是有皇帝时的宗人府
好,虽然被关押,毕竟还保留着宗人称号。
他不知道他面对这些名字呆呆地站了多少时候,他知道的只是自己还要回复
一日、年复一年地在风圈里面对这些名字的嘲弄和反识而无可奈何。
他从草丛中找到一粒石子,拿着它在~块没有刻痕的灰砖墙面上刻下了自己
的名字:焦鹏远。
焦鹏远也想用自己的名字留给历史作证吗?不知道。人创造了历史,或着怀
着善意的冲动,或者怀着恶意的报复,人创造了历史,但人并不是历史,人只是
历史的注脚。焦鹏远这个名字能给历史注解些什么呢?
焦鹏远面对灰墙上的几十个熟悉的名字,他的历史观受到折磨的时候,在安
岭监狱的一间房子里,葛萌萌正经历着她境外缉捕归案后的第七次审讯。她的交
待是焦鹏远犯罪活动的重要证据之一。她发现,每次传讯除在场陪同,但一言不
发的周森林外,讯问人员经常更换,讯问的题目互不交叉。这使她搞不明白,她
的专案组究竟由多少个部门、多少个人员组成。
此刻,坐在桌子后面的四个人又是陌生人,惟一熟悉的面孔是周森林。她无
法猜想出今天会对她提出什么问题。
“葛萌萌,你如实回答,你与国内的什么单位、什么人,一共制造了多少起
虚假出口合同和报关单,骗取了多少退税款?你要一件一件的交待清楚。”
“两起…。。也许三起,我记不清了。”
“是吗?”提问题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叫乔英,是中纪委的一员干
将。她从桌子上拿起三张纸晃了晃,“我这里有个不完全统计,是十八起。我相
信,还不止这些。你不想看看你的业绩吗?”
警察接过三张纸,交到葛萌萌手里。
纸页在她手中抖动,眼睛被一行行数字所灼痛。她完全没有想到专案组的调
查会如此细致,连三年前的事情也查了出来。她看完后,心中承认,这十八起中
有一起与她无关,另外十七起都是证据确凿;另外还有两起未列入,可能专案组
还不知情。
警察把三页纸收回,放回桌子上。
“葛萌萌,这几张纸帮助你恢复记忆了吧。给你看的仅仅是案件索引,每一
起案件都已有上百页卷宗和数十名证人的口供。你交待不交待,我们手中的确凿
证据都能把你定罪。给你一个交待的机会,就是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想
明白了吗?”
葛萌萌心乱如麻。她并非抗拒交待,但因头绪繁多,不知从何说起。在焦鹏
远、何启章的安排下她到了香港,她的“商务”主要是利用境外的方便,策划、
实施了一起又一起的利用虚假贸易进口合同和假报关单,与国内一些大公司联手
从国家骗取出口退税和其它走私活动。
“葛萌萌,你交待还是不交待?我们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作仅仅是在骗出口
退税这一项犯罪活动,就涉及到十二个省市的党政机关、十六家公司,骗退税总
额高达一千二百六十八亿美元!边防、海关、质检、银行、政府等许多部门的负
责人参与了犯罪活动。你是抵赖不了的。除此之外,你还组织并实施了原油、化
工原料、三合板、棕桐油的走私。你的罪行严重到什么程度,你心里很清楚。”
“我……不是存心抗拒。别的问题我已如实交待了,没有必要在这方面隐瞒。
时间久了,我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
沉默了一会儿后,葛萌萌听到乔英突如其来的问话:
“王中王是谁?”
王中王?葛萌萌全身打了个冷颤。
“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你会不认识在骗税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王中王?你这十八起
案子……”
“对不起,不是十八起,是十七起,有一件案子与我无关。”
“不是你干的,最后也安不到你头上。你的这些案件,彼此是相对独立的,
案犯交叉的人员也不是很多。何启章、焦东方是涉及到多起案子中的交叉人员。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王中王,几乎没有一起与他无关。这么重要的人物,
你能不认识?你不认识他,他怎么帮你顺利地跨越了一道道障碍?”
“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葛萌萌的目光流露出无助的哀怨。“我一直怀疑
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所谓的王中王,只是个影子,谁也没有见过他。连手眼
通天的何启章也没有见过他。有一次,何启章到香港,还特意问过我,谁是王中
王?可见,他也不知道。我一直怀疑,王中王根本就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
个小组织。”
周森林听到“是个小组织”这句话,他心里一动。以往的直觉告诉他,每逢
心里一动,一般都是重大的信息。但他依然保持沉默,这里没有他主动提问的权
利。
“葛萌萌,你说说,你怎么会感觉王中王不是个人名,而是个小组织呢?”
周森林觉得乔英警觉性很高。
“我也说不清楚。请给我一杯水。”
警察用一次性水杯,给葛萌萌倒了杯矿泉水。葛萌萌喝干后说:
“谢谢。我觉得王中王不是一个人,因为照常理人的权力都有局限性,而王
中王好像法力无边,什么事都难不住他,他跨行业、跨地区,甚至跨国,身影无
处不在。我也是瞎想,一点根据都没有。”
“嗯。那你是怎么跟王中王联系呢?”
“一般是通过电脑的电子邮件,盖章的文件或者是邮来,或者是有人带来,
再不就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里。打到我账号上的各种款项,也来自不同
的地方,有国内的,也有美国的,还有欧洲的。反正挺神秘的,我当时也不敢打
听。”
“那好,你一件件的,一笔笔的,把与王中王的联系经过,做个交待。”
葛萌萌谈了三个小时。
在传讯葛萌萌的十个小时之后,还是在这间房子里,当天夜里十一时,郝相
寿专案组成员提审了他。乔英也是这个专案组的重要成员。
焦何案与相关案件进入攻坚阶段,为了提审的方便,焦鹏远、焦东方、郝相
寿、葛萌萌等一干人犯都转到了安岭监狱关押。但犯人彼此并不知情,严格的隔
离使他们不知道在同一个院落里就有自己的父亲、上级、儿子、情人。
周森林默默地陪同审讯。他的职责是在提审时予以监督,保证犯人不受到逼
供、辱骂及殴打,在提审结束后监督专案人员把犯人已按上指纹的口供装入牛皮
纸口袋后密封,专案组在他的登记簿上签名登记后才允许把口供带走。
郝相寿的身体状况比逃亡时期明显地恢复了许多。在押的犯人中他的态度最
为配合,他自己罪不及死,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会借着专案人员
的提问即兴发表一些理论,来抬高自己在专案人员心中的地位。乔英突然问道:
“郝相寿,今天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王中王吗?”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看到过这个名字,但我不认识叫王中王的人。”
“那你谈谈,你怎么听说和看见过这个名字的?”
“第一次听说,是从何启章嘴里。那是一九九一年春天,当时任市人大副主
任的田醒找到我,她说重机厂一笔进口原件组装的冷冻机出口合同出了问题,海
关不放行,让我找分管外贸的何启章想个办法。何启章说,他也解决不了这个问
题,只有王中王才能解决。我问他王中王是谁?他说不清楚,但通过焦东方能与
王中王接上关系。后来,我就去了地平线饭店找到焦东方…。”
地平线饭店的小舞台,它小到只有五只单人沙发,和一个最多只能供四五个
演员表演的小舞台。但它四壁软包,音响效果及灯光都很专业。
郝相寿觉得自己被恩准进入小舞台看节目,是他最大的荣幸。因为他知道这
里是焦东方的纳个人天地,除了极少数人之外,都不会被焦东方请到这里来。
在悠扬的阿拉伯音乐中,小舞台上两位身着薄衫、袒露肚皮的外国女人跳着
肚皮舞。这种源于苏丹宫廷的舞蹈非常性感,郝相寿真想上去摸摸那神奇的肚皮
和剧烈摇摆的腰肢。但他不敢造次,默默地看表演。
十多分钟后,中年男人离开,焦东方起身相送。小舞台上两名外国女人也消
失在幕布后面,郝相寿猜出那里肯定有个后门。
焦东方送客回来,站在门口把灯光调亮。
“什么事呀?你倒是赶上眼福。”
“那是,那是,真是大饱眼福。东方,这两个洋妞,你怎么搞来的?”
“我专门从国外夜总会高价请来的。”
“你是想介入文化演出?”
“我才没有那种功夫。自己看,看腻了,买张机票,把她们送回去就是了。
搞文化演出,你们审查那么严格,能批吗?”
郝相寿喷着嘴说:
“不能批,不能批。我们***的文艺阵地,说什么也不能对这么下流低级
的艺术开放。”
“下流?”
“当然,一点不下流,很高级。不能让老百姓看,他们的层次太低,理解不
了。”
“我忙着呢。什么事,快说。”
郝相寿说明了原意后,殷勤地给焦东方点上烟。
“东方,何副市长说,田醒的事,你得找王中王救她一把,她怕海关追究。”
焦东方听后沉思良久才说:
“你别听何启章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王中王这个人。不过,田醒这件事,
我一听就是假出口,真骗退税。一个女流之辈也玩起金融来了。我不认识王中王,
但你让田醒拿出退税款的百分之五十,我找人给她铲平这件事。”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找人呀。找王中王吗?”
“我找谁,你别管。没有王中王这个人,但高层有那么一种力量,你叫它党
中党也好,王中王也好,它是一种客观存在。”
“东方,你怎么给我说糊涂了呢。难道除了党和政府的权力外,还有什么其
他的权力机构不成?”
焦东方跷起二郎腿,脚尖有节奏地左右晃着说:
“老郝,别看你是个局级干部,也见过不少大世面,还是个理论家,但你对
我们的体制还缺少了解哟。其实,这个问题不难明白,如果所有的事都是党和政
府正常的权利机构在起作用,那腐败案件怎么会层出不穷?国有资产怎么会流失
到国外?银行的钱怎么会转到个人的腰包?我问你,哪一笔国有资产的转移,是
纯粹的个人行为?要盖几十个上百个公章呢!所以说,真正决定了相当多的人命
运的,不是党和政府的正常的权力机构,而是一些掌握不同方面权力的人组成的
一个看不见的权力机构在发挥着作用。也许,这就是党中党、王中王吧。在这个
圈子的人看来,党和政府的机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金属扳手,是一件件工具而已。
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正是这些人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郝相寿听得毛发倒竖,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但他的聪明使他顿时开
悟了。
“深刻,深刻。东方,我没有想到你有这么深刻的思想。我忽然开窍了。也
就是说,你说的党中党、王中王,是政治后面的政治、经济后面的经济,权力后
面的权力,一般把这个称为即得利益集团。我理解的对不对?”
焦东方笑着拍拍郝相寿的肩膀。
“要不我老爸怎么夸你聪明过人呢,一点就透。”
“东方老弟,那……你也是王中王之一?”
“我?顶多也就是沾点边吧。我无心仕途,所以人家也不要我。我是要把社
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用够用足,把***的权力用够用足,不然就是资源的浪费。
至于***以后怎么样,那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这就是我和王中王不一致的地
方,他们有很强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而我是一点也没有哇!我这个人,肯定
让我爸失望,我对政治一点热情都没有。鬼知道我从小在政治圈里长大,怎么会
变成今天这样没出息。”
郝相寿肃然起敬地说:
“你太谦虚了。你刚才说‘要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用够用足,把***
的权力用够用足,不然就是资源的浪费’简直就是政治教课书,是政治格言。到
底是将门虎子,出口不凡啊!”
“后来,何启章告诉我,田醒的出口退税拿到了,海关也不追查了。至于田
醒是不是给了焦东方钱,我不知道,当时也不便过问。”
速记员刷刷地记录下郝相寿的口供。乔英又问:
“郝相寿,你说你见到过王中王这个名字,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黑皮本。我在何启章的黑皮本上见到的。黑皮本原件我交给焦鹏远了,我
复印留了底。我上次交待过,存在香港银行的个人保险箱里。黑社会就是为了收
回黑皮本,才把我绑架到柬埔寨的。我为了保护好这个重要的证据,受了很多罪,
总算完好保存下来,这也是我对党的一点贡献吧。我记得在黑皮本”的后半部分,
有一页的最底下一行,写着王中王三个字,后面是两个问号。“
“你在地平线饭店的小舞台着肚皮舞的时候,另外一个中年人的长相,你看
清楚了吗?”
“没有,没有看清。但我敢保证,我以前没见过这个人。要是熟人,看不见
长相也能知道是谁。”
“今天就到这里。你看看讯问记录,要是与你说的没有出入,就按上手印。”
郝相寿看完了讯问记录,顺从而熟练地在每页纸上按上手印。他又把两张纸
的骑缝处对好,按上了掌印。
他接过警察递过来的纸巾,边擦手上的红色印油边说:
“能不能把每天的放风时间,延长两个小时。这里的小花园,实在是太美了。”
周森林说了这次提审的第一句话:
“你回去吧,你的请求,我们可以考虑。”
周森林从乔英分别对葛萌萌和郝相寿两个人的提审都围绕着王中王来提出问
题,悟出乔英的介入是冲着追查王中王而来的。乔莫能介入不同的专案说明她被
赋予了特殊的权利。
第五十一章两块钢王者之剑一把火千金成灰
周森林眼窝深陷。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再这样疲劳征战,将不久于人
世。
但他没有办法摆脱事务的纠缠。任何一个专案组来提审犯人,他都要始终陪
同。提审犯人有时到夜里两三点,有时又从凌晨开始直到中午。专案组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惟独他要参加每一次每个犯人的提审。他知道,这是组织上对他的高
度信任,他几乎是了解全案细节惟一的人。由于专案之间互不交叉,互不阅卷,
都离不开他。
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下去多少日子了,多次向方浩提出,尽快提升陈虎
任反贪局副局长,以便他两个月退休后,让陈虎接班,继他之后担任反贪局长。
方浩答复他说,市委组织部已经原则上同意任命陈虎为市反贪局副局长及市
检察院党委委员,但还要报呈中央组织部和高检批准。
周森林最担心在中组部和高检批准对陈虎的任命前,这个尚不成熟的接班人
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使提拔他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今天,他向方浩汇报了各个专案组到安岭监狱提审郝相寿、葛萌萌等犯人的
情况后,回到反贪局,立刻找来了陈虎。
“陈虎,假美元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有些进展,不大。现在可以排除何可待与假美元之间的联系。基本上可以
认定,假美元有意放到他的保险柜保存,但何启章从什么人手中得到这笔假美元,
还不清楚。”
“好,要稳妥进行。我现在最担心你惹出什么乱子,影响对你的提拔使用。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真想早点把我肩上这副担子让你挑,你要争气哟。”
“好,我尽量不给你惹麻烦。周局,在调查假美元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
可能是重大的情况。”
“什么情况?我现在一听重大这两个字就害怕。”
“何可待提到了一个叫王中王的人。他说,是听他父亲何启章提过这个名字。
他又回忆起,蒋月秀对他提过王中王这个名字,蒋月秀说王中王能帮助搞到一辆
凌志400 新车。根据何可待的口供,他怀疑王中王可能与假美元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没有证据,只是推测。周局,这个情况是不是该5 !起我们的注意?”
周森林心中暗吃一惊,陈虎调查假美元怎么也牵涉到了王中王?安岭监狱这
几天的提审都围绕着谁是王中王这个题目进行,这是由中央直接控制的高度机密
的调查。
陈虎显然并不知情,但他从假美元的调查竟意外地接触到了王中王问题的边
缘。
这太可怕了,如果陈虎在基层和外围调查王中王,必然打乱中央的部署,后
果会非常严重。上面追查起来,甚至会认为我违反侦查纪律,泄漏了机密!
他不动声色。绝不能把专案组正密切关注王中王这件事告诉陈虎,因为陈虎
无权知道。但又要及时阻止陈虎的擅自行动。
“什么王中王?你别听何可待满嘴胡说。你立刻停止这种无聊的举动。再从
你嘴里提到王中王这三个字,我给你党纪处分,乱弹琴!”
陈虎不知道他无意之中开始了攻占主峰的行动,辩解说:
“不像是顺嘴胡说。我觉得这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陈虎,王中王的事,除了我,你对准提起过?”
“那天,我让陶铁良陪我去勿忘我电器商城找蒋月秀,她是何可待的未婚妻,
我怀疑她与假美元有什么联系。陶铁良和蒋月秀很熟,就让陶铁良陪着我去摸了
摸底。”
“你找蒋月秀,为什么事先不请示?”
“没有这种规定呀。”
周森林压住火气。
“规定是没有,蒋月秀也不是国家公务员,但她是蒋局长的千金。蒋局长是
市委常委,动他的女儿,就得慎重,你就得事先请示。”
“见了面,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帮我换点美元。彼此都挺客气的。”
“陈虎呀陈虎,你脑子怎么简单到只会吃饭!蒋月秀能不对他爸爸说?蒋局
长于一辈子公安,你那点换美元的小圈套他能看不出来?他对你会是什么印象?
你的任命,蒋局长是重要的一票!别忘了,他还是市委常委!”
陈虎松了口气说:
“周局,这也值得你着急呀。我根本就没想过升官,蒋局长反对不反对,我
不在乎。再说,如果蒋月秀真有问题,我也不能因为她老子是公安局长,就网开
一面呀。”
“好,好,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跟陶铁良怎么说的?”
“我问陶铁良,在他经办的案件中,听到没听到过王中王这个名字?他说没
听到过。我让他以后留意一下关于王中王的线索。就说了这些。”
周森林“啪”地猛击桌面,站起来怒斥道:
‘陈虎,你闯下大祸了!哎,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周森林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自何启章自杀以来,他积劳成疾,又每天处
在高度紧张之中,冠心病就悄悄找上了他。
陈虑从来没见过周森林如此震怒,心脏病又犯了,吓得他自己的心脏也突突
地跳。
“周局周局……”
周森林吞下硝酸甘油,病情舒缓后,他喟然长叹:
“哎,我这身体是朽木不可雕也。你虽然身体好,却是坚子不足与谋。这样
下去,反贪局就更加四面楚歌了。只怕将来,你我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周局,我做错了什么,你只管骂。千万别让我给你气成这样。”
“我没事,好多了。陈虎,说心里话,你要是我儿子,我就让你辞职,干什
么也比干反贪强。你秉性正直,不适合在体制内做官。为官为吏之道,十分精力
要把七分用在搞好上下级关系和左邻右舍的利益平衡上,不然你那三分精力的工
作也会受到干扰。我们说十句话,要三分官话,两分空话,三分假话,能说上两
分实话,就相当不错了。你不说官话,那还叫什么官?不说空话,你还怎么维护
人际关系?不说假话,你让别人怎么忍受你?你这两条严重欠缺,能当好官吗?
你这种秉性,要是在体委,还能凑和混,也混不好。但你干的是反贪这一行呀,
什么叫反贪?反贪就是狼窝掏仔、虎口拔牙;反贪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皇宫内院
里抓人;反贪就是挡公候将相的财路,摘文武大臣的顶戴花翎。我们遇见的都是
硬主,能不背腹受敌,身陷重围吗?所以我整天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履薄
冰啊!我们没要贪官污吏的命之前,小命先被他们拿走,那还怎么反贪?你呀,
血气方刚,匹夫之勇,焉能成就大事?我一心指望你接班,好保证政策的连续性
;也有私心,你上台至少不会整我。要是被我们得罪过的体系派个人过来接班,
他第一个就得拿我开刀,给我安个破坏政策、违反宪法、打击迫害好干部的罪名,
他们好一个个的平反。陈虎,这些年,接班人变成掘墓人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有的人接班伊始,就带着挖坑的铁锹来的,官场险恶哟!”
周森林胸口又有些疼。陈虎送上杯水。
“周局,慢慢说。我再笨,也不能眼巴巴等别人挖个坑把咱们埋了。”
周森林苦笑说:
“你以为给你的坑还没挖吗?别说你呀,我这么谨小慎微,他们给我的坑也
早挖好了。就说王中王这件事,咱们先别说有还是没有,至少你是没有证据说他
有。在这种情况不明的前提下,你就敢瞎打听?我们姑且说有王中王,既然号称
王中王,那他的权力就了不得。你这一瞎打听,不就打草惊蛇了?王中王还能不
立即掐断所有对他不利的线索,把自己隐藏得更深吗?他能不下套等你钻进去吗?
事不密,则不成。这是基本常识,你都不懂?你向陶铁良打听,就等于向蒋局长
打听,他一定要向蒋局长汇报,就像你向我汇报一样,蒋局长与焦鹏远主持的市
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能不防。我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对也好,错也
好,你只能全部烂在肚子里,一句也不能往外说。记住,跟方书记不能说。我不
能把你调查王中王这件事告诉他,因为他没有布置给你这个任务。他要是知道了,
可能会重新考虑对你的提拔,对你、对我;都很不利。但是我要你立即停止对王
中王捕风捉影的调查,来个急刹车。还有一句心里话,我也不得不对你说。你以
为陶铁良是你的老同学、铁哥们,工作中互相配合得又不错,就什么话都能对他
说吗?这绝对不行,从组织系统说,他们是公安,我们是检察,检察的职能本身
就包含着对公安的权力监督和制约,你当然不能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个人关系上
说,对朋友也要留个心眼。古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
不想对你的老同学、老朋友说三道四,但我知道他和你不一样,他会当官,推上
级马首是瞻。这样的人,恐怕在信义和对朋友的忠诚上,就有些问题了。在利益
抉择的时候,他只会选择仕途,而不会选择朋友。陈虎,小心朋友把你卖了。”
陈虎笑笑说:
“周局,我不会当官,你不喜欢我。你说陶铁良会当官,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你这不是自我矛盾?”
“是有点自我矛盾。不过,说到根上,我还是喜欢内在品质好的人。好人和
坏人都说假话、说空话、说官话,表面上看不出区别。好人这样做是迫不得已;
而坏人这样做是别有企图。我累了,躺一会儿,你去吧。记住,立即停止对王中
王的调查,不管有这个人还是没这个人。”
“好,我听话,保证听话。”
陈虎怀着复杂的感情走出局长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虎意外地看见焦小玉坐在他的椅子上。
“小玉?你怎么出院了。”
“你还想在医院里憋死我呀。我现在才明白,是周局给我下了个套,把我关
进了医院。”
“不可能吧。是你身体不好。”
“你别替周局打马虎眼了。我要求出院,大夫死活不同意。后来他们缠不过
我,才说是周局安排我住院,而且要住满三个月。我出院,得周局同意才行。你
说,是不是周局给我下套?”
“周局是为你好,你别冤枉好人呀。”
焦小玉菀尔一笑。陈虎觉得焦小玉的精神和身体是比以前好多了。
“周局是个好老头。还真舍不得他。陈虎,我回来是办调动手续,那头的调
令已经过来了。方书记也同意我调动,他说我反正也没逃出他如来佛的手心。你
帮帮忙,这是我第一次调动工作,不知道怎么办。”
陈虎心里泛起酸楚。从此之后,在他的办公室里就失去了心爱姑娘的倩影,
就听不到她的声音,闻不到她的体香,感受不到她青春女性的气息,这沉闷的办
公室就永远不再有温馨。
“你这么着急调动?”
“纪副部长让我赶紧调过去,帮他筹备反走私大型会议。陈虎,我这一走,
就没人给你添乱了,你特高兴吧?”
焦小玉调皮地眨着大眼睛。新的工作给她带来了新的生命。陈虎觉得焦小玉
像初次到反贪局报到时那样充满活力。
“小玉,你像小鸟似地飞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这里,还嘲弄我。你
的心真够狠的。”
焦小玉纤细的情感被陈虎的自嘲所拨动。她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想起与陈
虎相处那些难以忘怀又不堪回首的往事,顿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她嘴上却冷冷
地说:
“逃出你的手心,我也是满身伤痕。你以后再想见到我,真的要千年等一回
啦。陈虎,我这算不算劫后余生?”
陈虎挠着刀疤说:
“我看你不是劫后余生。应当说,你是虎口余生。”
焦小玉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对,对,我是虎口余生,还是你聪明,语言机智。你是头虎,我当然是虎
口余生了。”
“小玉,你调动的事,我还要和周局商量一下。组织上还要把你在反贪局的
表现写个鉴定,还得开个小型的欢送会吧?”
焦小玉急忙摆手。
“得,得。欢送会就免了吧。不把我扫地出门,就是很大的面子。”
“那好,我陪你找周局,商量你怎么个走法。他身体越来越差了,你别气这
老头儿。刚才,他差点让我气死。”
“哎,”焦小玉叹口气,“我住院前,也和周局大吵了一通。陈虎,周局手
下有咱俩这么一对哼哈二将,也够他受的。咱俩有个共同的优点,专门欺侮老实
人。想起来,真后悔。以后拜托你,替我将功补过吧。”
在局长办公室,陈虎还没有坐下,就被周森林下了逐客令。
“陈虎,小玉的来意我知道。你去吧,我和小玉好好聊聊。你别在这儿碍手
碍脚的。”
陈虎挠着脸上的刀疤告退。
“小玉,身体恢复了吗?”
“周局,谢谢你的安排。但继续住院,我真会急出什么病来。”
“我看你气色也好多了。你调走了,我们也还是大同行,打击走私是反腐败
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后我们还是会合作的。”
“周局,其实我对反贪局还是挺有感情的。你像父辈一样关心我。陈虎像大
哥哥一样爱护我。还有老包,为了救我,献出了他的生命。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但留下来,也难呀……”
焦小玉掉下了眼泪,泪水里有对包保柱的怀念,也有割舍恋情的悲伤,还有
失去亲情的孤独。
周森林满面愁容,很动感情地说:
“焦何案,最难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你焦小玉。我的难处,
难就难在什么事情都在我身上开花,谁的指示我都得执行。你的难处,难就难在
什么事情都在你身上结果,各种各样的后果对你都是精神打击……咱爷俩,都受
了罪。你受的罪比我的大。小玉,你能熬过来,不容易呀。熬过来了,也到了分
手的时候。”
焦小玉抽动着肩膀,泣不成声。
周森林没有劝阻,就让焦小玉痛痛快快地哭吧。让她把一切烦恼、委屈、不
幸、痛苦、悔恨,都随着眼泪流出,留在产生了烦恼、委屈、不幸、痛苦、悔恨
的老地方。
待焦小玉平静下来,周森林仿佛漫不经意地问:
“小玉,你对陈虎,有没有个决定性的想法?”
“我们俩,怕是没有希望了。永远也走不出阴影。”
周森林走到铁皮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取出一把二尺长的宝剑。银色合金
铜剑鞘上镶着许多颗人造红宝石,剑柄呈十字架状,工艺十分精良,淋漓尽致地
展现出中世纪欧洲风格。
“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把名为王者之剑的纪念品,它象征
着法律与正义。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焦小玉双手接过王者之剑,沉甸甸的。
“它真庄严,不愧是王者之剑。”
“小玉,我把剑鞘送给你,留作纪念吧。剑,我准备在我退休的时候送给陈
虎。但不必告诉他我把剑鞘送给了你。看缘分吧。你们俩要有缘结合,剑与剑鞘
自然又合到了一起。你们俩要是没缘分,那就让剑和剑鞘永远保持着对另一方的
思念吧。小玉,你接受剑鞘吗?”
焦小玉满含热泪地默默点头。
周森林投了剑柄上一个弹簧钮,宝剑弹出一寸。接着,他抽出了寒光四射的
铸钢宝剑,把剑鞘交到了焦小玉的手里。
“小玉,即便我将来躺在骨灰盒里,也希望能听到宝剑人鞘的声音。”
焦小玉接过剑鞘,喃喃自语:“王者之剑……王者之剑。”
陈虎被任命为反贪局副局长(副局级)的文件发到了检察院每一个处室。在
这同一天,焦小玉调到纪副部长身边担任了正处级秘书。
检察院有人说陈虎的官运亨通,他提了副局,未婚妻焦小玉又给副部长当了
秘书,互相借势,前途不可限量。
陈虎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忧心忡忡,心想树大招风,果然不假。
周森林让陈虎搬到他的房间办公,陈虎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搬了过去。
周森林大部分时间在安岭监狱协助专案组工作,局长办公室需要有人牵头,
他就遵命搬了过来。于是,又有人放出风来,周局长一退,陈虎马上接班,坐上
反贪局第一把交椅。他明显地感到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背后吹来阵阵冷风。
尽管陈虎暂时兼着侦查处长的职务,但同事们已不称他陈处,改称陈局。
陶铁良打来电话,约陈虎吃饭。陈虎原不想去,又怕拒绝后引起陶铁良误会,
说他当官没几天就摆起了架子,就答应下来。这是他升任副局长以来第一件违心
的事情,他担心以后违心应酬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陈虎刚一进饭店雅座,就响起了一片掌声。他没想到,陶铁良请了两桌,将
近二十人。有陶铁良在市公安局的七八个朋友,有法院、工商、税务、市政府、
区委、海关的朋友。有的陈虎认识,有的他并不认识。但全体用掌声向他荣升副
局长表示祝贺。
陶铁良把他的朋友—一向陈虎介绍,交换名片,一阵寒暄。
陈虎敏感地意识到,权力机关的腐败网络也许就是在一次次的宴请中形成的。
自己作为反贪局主管侦查的副局长地位不能说不重要,自然也就有资格登堂入室,
成为网络一员。他心里明白,表面装糊涂,笑嘻嘻地和每个人握手,不断地说:
“谢谢。谢谢。幸会。幸会。”
陶铁良把陈虎推到上座。陈虎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心想,腐败已经开始了,
有些人最终走上犯罪,一开始可能就是出于情意难却。
“陈虎,别介,现在叫你陈局了,”陶铁良把斟满了酒的三个酒杯摆到陈虎
面前,“今儿晚上,各路神仙都是冲着你来的,替你高兴。你先钦三杯。”
“好,”陈虎站起来,端起酒杯,“我先饮为敬,谢谢诸位盛情。”
陈虎接连饮净三杯。一阵掌声。他心里很冷静,知道酒精下肚是权力膨胀的
时候。
“好!英雄海量!”
捧杀开始了,陈虎心里暗笑。
陶铁良把三杯酒摆到了工商局一位姓张的副局长面前说:
“老张,这把你赌输了吧?你说我请不动陈局,现在我请来了,真神就站在
你面前。怎么样,认罚吧!”
张副局长站起来,满脸堆笑地作揖道:
“认罚,认罚。我是听检察院的哥们儿说,新提的陈局不好访,人特清高,
所以才说你请不来。见了陈局的面,才知道其实特随和。刚才陈局连铁三杯,我
看我们哥俩肯定投缘。这三杯,我一口气干啦!”
张副局长喝干三杯酒,把杯底翻过来说:
“换大杯。我和陈局一醉方休。”
陶铁良拦阻道:
“你先靠边站站。陈局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包了。大家都等着敬酒呢。”
所有的宾客轮番向陈虎敬酒,说着差不多一样的话:“陈局,你是铁良的朋
友,就是我的朋友。用得着我,你说句话,立马搞定。来,干杯!”
陈虎觉得干了杯,好像双方就签了合同。
尽管是低度五粮液,喝了二十多杯后,陈虎还是觉得头有些大。
窗外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一声跟一声。陶铁良跑到窗前,看到了十几辆消
防车驶过。
“不知哪儿着了火,看这阵势火不小呢。这回够消防局忙乎的。来,来,接
着喝。”
工商局张副局长凑到陈虎面前,亲热地递上一支中华烟。
“陈局,你真是英雄海量呀!半斤多下肚,还岿然不动,服了,服了。有件
不大不小的事,想请你帮个忙。你是铁良的朋友,这屋里又没外人。这事儿还非
你不成。”
“什么事?你说。”
“来,咱们外边谈。”
在走廊里,张副局长压低了声音说:
“蓝天投资公司,你肯定知道了。”
陈虎当然没有忘记那件开变相妓院的脏案子,蓝天投资公司法人金生的案子
侦查还没有终结,他牵涉的人和事太多。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办的案子嘛。金生让他委托的律师捐出了话,要是能把他
的案子铲了,他出这个数。”
张副局长伸出巴掌。陈虎冷冷地问:
“五十万?”
“不,五百万。解铃还得系铃人,所以还得劳作大驾呀!”
陈虎心中暗想,今晚不虚此行。他不禁怀疑起来,陶铁良扮演什么角色。似
乎随意问道:
“铁良知道这事吗?”
“我求过他。铁良说他管不了,因为是检察院直办的案子。我听说,还没有
起诉。只要设起诉,就有救。我知道,金生这案子和市委掺和到了一起,要彻底
铲平怕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上法院了。法院的朋友说了,关键看你们检察院的起
诉书怎么写,起诉书写得太严重,法院也没辙。判轻了,怕现,也怕检察院抗诉。
法院这块,我去搞走。你只要有个表示,我先让他们送过一半款来。老规矩,不
要收条,绝对现不了。怎么样,陈局,能帮忙吗?”
五百万!陈虎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他才上任没几天,有人就愿意送五百万!
看来,反贪局长这个职务含金量很高,简直就是摇钱树。有意思,贪的能搞到钱,
反贪的也能搞到钱。怪不得公检法内部的腐败日见加深,他们挡不住诱惑呀!
他还是冷冷地说:
“难呐。”
“不难,人家能出五百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都是官场上的人,
那点技巧还不全在咱们手里。中国的法律弹性大,往重往轻怎么靠都合理合法。
老祖宗早划出道来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难也不难。”
“那你工商局碰的事,也这么处理?”
“陈局,这你说到点子上了。工商的事,你找我。天大的事也能搞定……”
突然,门被撞开,陶铁良带着市公安局的七八个人冲出来,来不及与陈虎打
招呼就往外跑。陈虎看见一个警察的帽子掉在地上,被另一名警察捡起来,跟着
跑。
张副局长焦急地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应声答道:
“蒋局长给陶处长打来电话,说勿忘我电器商城着火了,蒋局长的女儿被大
火封在里面!”
火光就是命令。陈虎紧追上去。
陈虎冲出酒楼门外,看见陶铁良和他的朋友们驾着各自的轿车驶上公路。他
钻进切诺基,咬尾跟上。
二十分钟后,陈虎在车内看见通往勿忘我电器商城的公路人口已被戒严,只
允许救火车及相关车辆进入,其他车辆一律绕行。显然。火情很严重,必须保证
救火车辆畅行无阻。
陈虎把警灯吸在车顶,尾随陶铁良的车队,顺利穿过了几个被限制通行的交
叉路口。
行驶了三十分钟后,远远地就看见火光染红了夜空。
这是火的汪洋火海。勿忘我电器商城从一楼到二楼所有的窗户往外喷射火焰。
九条水龙扑向火海,但它们完全不能阻挡火势的蔓延。
陶铁良的车直接开到指挥车前,他跳下车,冲到消防局局长面前。市公安局
长蒋大宾正在与消防局长谈着什么。
“局长,我来了。”陶铁良冲蒋大宾敬礼。
蒋大宾神情焦急,面对火海地似乎茫然无措。
消防局长似乎嗓子已经喊哑了,他手指着火海说:
“这火…。”
陶铁良粗暴地打断。
“救火的事,你别跟我说。我就问你一句话,蒋月秀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在二楼她的办公室。我们组织了几次救人,但大火封门,冲不过去
……”
陶铁良转身跑到消防车前,大声叫喊:
“我进去!快,把我淋湿了!快!”
一条水龙扑向陶铁良,因水压太高,把他冲倒在地上,滑出好几米。
陶铁良爬起来,抓过别人递过来的一个头盔戴上,只身冲进火海。
跟着来的几个刑警也淋湿全身后,冲进火海。
陈虎目睹了这一切。他觉得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陶铁良与酒桌上的他已判若
两人。他未来得及细想,也淋湿了身体,冲进火海。
一团团烈火封住了商城内所有的通道。货架坍塌,爆炸声此起彼伏。陈虎踏
着被烧得烫脚的楼梯冲向二楼,协助陶铁良去救助蒋月秀。
突然,一根燃烧着的横梁落下,把一名刑警砸倒。陈虎与另一名刑警奋力把
被砸伤的人抽出来。他嚷道:“你快扶他出去!不然就出不去啦!”
陈虎转身,冲进已被火舌封死的二楼楼道。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陶铁良千万
别被火封死退路。
蒋月秀办公室的门已经成了一道火墙。陈虎屏住呼吸冲进去,屋内的火势比
门口小。在火光映照下,他看见陶铁良躺在地上,被一块燃烧的木板压着。在陶
铁良身下的一个黑呼呼的人影应该是蒋月秀了。陈虎冲到陶铁良身边,用力掀开
木板,发现陶铁良身上起了火,脑袋往外流血。
陈虎先扑灭了陶铁良身上的火,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这时,他发现
在蒋月秀躺倒的地方,有一个铁皮保险柜,门微微开启。他判断,蒋月秀可能是
要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才被大火封在里面的。
“铁良!铁良!”陈虎冲怀里的陶铁良大叫,但没有反应。
这时,陈虎本能的警觉使他的目光投向保险柜,他看见里面有两块金属板。
这是什么东西?他把手伸进保险柜,抽出一块金属板。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
印刷美元的模版!
他把模版装进兜里,还露出小半截。他正想取出第二块模版时,冲进来两名
刑警与一名消防队员,他只好住手。大叫道:
“快!陶铁良受伤啦*
三个人冲过来。陶铁良这时清醒过来,他抓住尚不知是死是活的蒋月秀大叫
:“月秀!月秀!”
陈虎站起来,大叫:“快,我们冲出去!”
一名警察与陈虎架着陶铁良,另外两个人抱起蒋月秀,冲出了被大火堵住的
门洞。
火势越来越猛。陈虎指挥着冲下楼梯,冲出商城大门。他们所有人的身上都
起了火,水龙头横扫过来,扑灭了他们身上的火苗。
救护车立刻把陶铁良和蒋月秀送往医院。
陈虎看着疾速驶离的救护车,才长长出了口气。
蒋大宾走过来,惊异地说:
“陈虎,你怎么来了?”
“嗅,我和铁良吃饭,听说着火,就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是你帮着铁良把月秀救出来的?”
“这算不了什么。蒋局,救火用不着你,赶快去医院看看月秀吧。”
蒋大宾涌出热泪,握着陈虎的手说:
“谢谢你,太感谢了。也亏了铁良……”
陈虎扶着蒋大宾来到他的车旁。
“蒋局长,快去医院吧。月秀烧得不轻。”
蒋大宾上了他自己的车,奥迪疾速驶离,开往医院。
这时,陈虎才感到自己已精疲力尽。
勿忘我电器商城的大火还在继续燃烧。陈虎对着大火沉思:怎么起的火呢?
陈虎驾车从火灾现场回到反贪局,把烧坏的衣裤与美元印版一起放进铁皮文
件柜,换上一套西装,驱车去了医院。
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意外地发现了美元印版,使她对蒋月秀的安危更加关注。
如果蒋月秀死亡了,那就中断了一个重要线索。
市委、市政府、公安局、消防局的一些人挤在抢救室的楼道里。陈虎在这里
获得了确切的消息:蒋月秀在火灾现场就已经因窒息死亡,陶铁良仅受了轻伤,
因烟尘吸入太多,正在吸氧,目前不能探视。
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两点。尽管极度疲劳,但过度兴奋使陈虎难以入睡。他
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思绪的焦点始终用围绕着美元印版和工艺。
在他把美元印版锁进办公室的铁皮文件柜之前,经仔细观察,他确信是一百
美元的正面印版,它在烈火烘烤中已经变形,它是否被使用过还要经专家的技术
鉴定。他判断,没有来得及取出的另一块应当是一百美元的背面印版,它应当在
清理火灾现场时被发现。
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两块无疑是假一百美元的印版与何启章保险柜
的假美元之间有联系,但同时也不能排除这种联系。
问题的要害在于,美元印版出现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而她又是公安局长、市委常委的女儿,就使得事件更加复杂。
陈虎心里盘算,包括陶铁良在内,现在任何人也不知道他悄悄拿走了一百美
元的正面印版,甚至蒋月秀保险柜里的那块背面印版也还没有被发现。那么这件
事要不要对周森林、方浩汇报呢?
汇报,这件事可能被压制下去。且不说蒋大宾利用公安局长的职权对女儿进
行保护,连蒋局长与此事有什么牵连也不清楚;无论是追查失火原因还是侦查美
元印版,照理是公安局的业务范围,在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与腐败有关时反贪局
不便介入;说周森林也未必愿意对此案立案侦查,他太谨小慎微,又临近退休,
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
那么市委、市政府的态度呢?
在焦鹏远、何启章、田醒、郝相寿、李浩义等人的案件还没侦查结束的今天,
似乎市委市政府已承受不住又一次震动,如果公安局长再出了问题,那真是雪上
加霜。
不汇报,悄悄侦查?陈虎也推翻了这种想法。这样作不仅明显地违背了组织
纪律,我作为执法人员藏匿证据不报,本身就已触犯法律。
陈虎糊里糊涂地想着,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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