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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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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2024-12-06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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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4节狂澜

诸臣群请信王即皇帝位,信王以先帝方逝,自己哀思绵绵无心考虑名号问题婉言拒绝了;群臣遂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再推信王即皇帝位,信王自言德薄寡能,第二次拒绝了群臣的推举;群臣以海内圣贤无过于信王者,三推信王即皇帝位,信王言欲守孝三年,请群臣日后再提此事。

收到信王的第三次拒绝后,六部官员联署上劝进表,由内阁首辅递呈至信藩,恳请信王为祖宗江山计、为万民计,出藩承继大统。

至此,历朝历代每一位华夏天子都要经历一遍的三揖三让程序已经全部走过了,信王接受了群臣的劝进表,祭告天的祖宗太庙,即皇帝位,诏告天下,定明年改为崇祯元年。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六日,也就是熹宗去世的九天后,曾经权倾一时的魏忠贤现在就像是老了二十岁。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目前最得皇帝宠爱的两位太监是曹化淳和王承恩,那个王承恩倒也罢了,但曹化淳却是大太监王安的门生,而王安曾经是魏忠贤最大的政敌,并且也是死在魏忠贤的手里地。

当年王安是为东林党交口称赞地内相,所以曹化淳当然也是东林党人,皇帝宠信此人,自然令魏忠贤暗道不好,经过几天的观察,他认为新的天子对自己客气有加,但远远称不上亲切,魏忠贤纵横官场多年,这点眼力他自信还是有的。

魏忠贤知道自己这些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眼看新皇帝对自己不再信任,就不由得他不考虑退身之路。所以今日魏忠贤一早起来就等在曹化淳的门外。当曹化淳才一打开房门出来。魏忠贤就扑的跪倒:“曹公公,给咱家一条活路吧!”

曹化淳见状大吃了一惊,他避开了一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去扶魏忠贤,只是连声叫道:“九千岁,这可使不得。”

魏忠贤连着磕了几个响头,情辞恳切的说道:“曹公公,求您跟万岁爷说说,咱家岁数大了。只求能出宫回家安度晚年,除此以外就再别无所求了。”

曹化淳在脸上堆起了笑容,终于走过去把魏忠贤扶了起来,还替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土。这期间魏忠贤低着头束手而立,就如同一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布。

“魏公公……”

听到这个称呼后,魏忠贤似乎出了口气,僵硬地肩膀似乎也松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像个面对班主任时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的等着曹化淳的下文。

“万岁爷一直在称赞魏公公,先帝临终的时候也提到了魏公公的功劳和魏公公的才干……”

十月十八日。

西南督师张鹤鸣奏疏入京师,水西、永宁各部皆降,张鹤鸣称他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叛军既然已经投降,就不宜再多做杀戮。同时张鹤鸣还提出了他对西南局面的看法,他认为朝廷的应该对水西、永宁地区实行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有三个很明显地好处:首先,就是朝廷控制的土地和丁口都会有所增加,这当然会让四川、贵州、云南三省的财政收入上涨;其次,消除了少民的割据势力,万一日后西南又有乱事,水西、永宁地区的人力、物力都也会为朝廷所用而不是相反;最后,杀鸡儆猴,这次如果彻底把奢家、安家这种千年豪门彻底拔起。一定能大大震慑西南的其他土司。

张鹤鸣在奏疏中声称,改土归流如果能顺利实施下去。那一定能确保西南五十年没有乱事,更能福延后世,让国家享受到长久地好处。

但是……

张鹤鸣言之凿凿的谈到改土归流的艰巨性,这件事情一但有所不慎,不但容易激起民变,更容易成为少数别有用心地人作乱的借口。

因此张鹤鸣提出了一个“以夷制夷”的全盘计划。

第一步就是尽诛永宁、水西两地的头人阶层极其亲信子侄,这些人在奢安之乱的时候都是叛军的中坚力量、为祸也是最烈,所以张鹤鸣主张尽杀之,这样既能起到震慑地作用。也能让水西、永宁的少民失去可能的领头闹事者。目前张鹤鸣已经把俘虏中的这些人都找出来杀光了,他建议对水西、永宁余党也都照此办理。

第二步就是对其他的少民采取怀柔政策。张鹤鸣说他打算大赦几万俘虏,借此收买人心,而且还会把被诛杀的头人的土地、财物都平分给他们,以示朝廷的宽大。之前张鹤鸣杀这两地的头人时,也是让这么俘虏动手的,而且还组织了一个什么“控诉会”,把这些头人以往欺男霸女的事情都挖掘出来,最后让这两地的平民动手杀了他们的头人,以向朝廷证实自己的悔改之心和忠诚。

以上的处置都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张鹤鸣提出的第三点就有点古怪了,他在谈第三点之前先又大谈了一通少民对汉人的敌视,虽然朝廷实行改土归流会在事实上减轻少民的负担,但总可能有人会指责这是汉人来奴役少民,所以务必要慎之又慎。

张鹤鸣的第三步是为这些少民组织一个土官的推举,由他们自己来推举一个暂时的土官,之所以称为暂时的土官,那是因为这种土官每三年要重新推举一次,不许连任第三次,更不许世袭。张鹤鸣建议把这个临时土官维持一段时间,直到水西、永宁完全汉化,也有人考上秀才、举人、进士,并出任其他地方的流官后,朝廷再派遣流官进入这两地实行统治。

至于这样做的好处张鹤鸣也认为有三条:第一、让土官在治理一段时间,有助于消除土民对朝廷的畏惧心理,以免有人再次煽动他们作乱;第二、没有长久和世袭的土司,就不容易再次形成对抗朝廷的核心;第三、大明可以派出一种称为“观察员”的人去监督少民推举,不许他们贿选或是武力胁选,最后土官推举完成后还要报四川和贵州布政司认可才有效,张鹤鸣认为这样少民和土官都会有求于大明政府,从而不会再是铁板一块。

在奏疏中,张鹤鸣还建议为土民建立两个党派,让他们自行去争夺土官一职。他甚至连两个党的名字都替少民起好了,一个叫“民主党”——现在少民不再是土司的奴隶了,自己当家作主了嘛;另一个叫“共和党”,他们共同推举,与大明也保持着和平,正所谓“共和”也。

新继位的皇帝看了奏疏后,想了很久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声称赞张鹤鸣颇有见地,这真是老成谋国之言。就打算批准实行,同时还打算赐给水西、永宁等的三千册儒家经典,以便让这两地的少民尽快考出秀才来。

内阁倒是有人质疑张鹤鸣的这个办法,他们都说这种东西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毕竟没有先例。大明以前也没有相似地治理方法。少年天子认为这都不是反对的理由,他慨然对臣工们说道:大明幅员万里,臣民亿兆,千里风俗,个个不同,他觉得治理方法就是不同也没有了不起的,国家这么大,少民的种类也这么多,完全可以并存几种完全不同的治理方法。

在皇帝的支持下,张鹤鸣的建议得到了通过。水西、永宁撤销世袭土官,两地从此均通用大明律。

……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日,永宁。

今天黄石亲自带着一队卫兵来到永宁地区,赤水战役后,在黄石的力主下张鹤鸣同意了对永宁采用怀柔政策,在水西、永宁投降后张鹤鸣禁止其他大队明军进入这两个地区,同时还逐步释放了被俘的几万前叛军。

在黄石的建议下,张鹤鸣也欣然采用了他的“以夷制夷”的政策,几乎把两地的土人阶层一网打尽,就是主动投降的头人也绝不宽宥,他们一生所有欺压族人的罪刑都被挖了出来,然后明军就让他们过去的仇人动手,把这些头人统统处死。

等明军把土地全部分给了土民后,土民似乎就基本把过去的仇恨放下了。等到明军再领着他们瓜分了世袭土司和头人阶层的财产后,土民对明军的拥护就基本达到了以前对土司的拥护程度。最后张鹤鸣宣布不强制派遣汉官后,土民心里的最后一份担忧也就失去了。自古以来,打了败仗地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宽大地处置。

行走在永宁地区之间,黄石感到土民对白羽兵还是流露出了深深地畏惧,但令他欣慰地是,他们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什么仇恨了。以往明军在西南同少民叛军作战时,一旦叛军失利,明军往往就会进入少民聚集区大肆屠杀,用他们的首级换取军功,所以西南少民不叛则已,一旦起兵就必要和明军血战到底,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为土司而战,也是在为自己和亲人的性命而战。

这次黄石的目的就是告诉这些少民,如果土司再次作乱的话,那也只是他们和大明之间的问题,和广大地少民无关。黄石策马疾行,他环顾着周围一张张带着畏惧和恭顺的面庞,心里也有不少感慨,他知道这里面又有无数人是因为自己一言而得以活命地。

到了永宁卫以后,黄石见到了临时任命的永宁土官,这个人正是第一批被救火营俘虏的那对兄弟中的大哥罗梅罗,他在明军支持下倒戈一击,亲自宰了曾经侮辱他妹妹的一个头人,从而得到赢得了明军的信任,被任命为临时的土官。今天黄石来这里就是询问是否有明军不遵号令,带兵侵入永宁地区。

得到否定地答复后,黄石就准备告辞离开。水西、永宁地区日趋平静,看到明军严格遵守军令,没有制造任何抢劫和杀戮行为后,这两地的土民也都安心下来,还开始出现了歌颂明军宽宏地歌谣,甚至还有人不少人请求立神牌为张鹤鸣和黄石祈福。

这真叫黄石有点哭笑不得。这些少民的要求竟然是如此之低,只要不去屠杀他们就能得到感谢。黄石最后又自掏腰包留下了一些工具给永宁和水西的土民,毕竟他们正面临重建家园的艰苦工作,这两个地方如果能就此彻底安定,黄石就不必担心再被派来西南公干。

“一个大毒疮被我们从大明的肢体上挖出来了,”离开永宁卫以后,黄石对贺定远、金求德等人这样感慨道,他说完后又向东北方向望了一眼:“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毒疮,也等着我们去挖呢。”

……

十一月五日,贵阳。

赤水之战以后。水西、永宁都降伏了不说,西南的其他土司也都变得非常温顺,早在一个月前黄石就向张鹤鸣提出要领军返回福宁镇。张鹤鸣也觉得已经没有再让福宁军在这里浪费粮食的必要,这叛乱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大反复,就算万一有些小波澜,凭借四省的十八万明军也足以弹压。

经过张鹤鸣同意后,上个月底救火营已经开始陆续乘船沿长江南下返回福建,同时广东传来消息,今年下半年以来。闽、粤两地的海贼势力大张,官兵虽然竭力镇压,但目前海路已经宣告不通,所以黄石已经不可能从广州走海路返回福建了。

黄石拿到广东关于海贼的报告后就再次去找张鹤鸣,已经西南的叛乱已经底定。那他自然要尽快赶回福建去准备应对倭寇问题,毕竟他还是福建的镇守总兵官。张鹤鸣见这些日子来西南局势更趋稳定,也就不好再把黄石留在这里,遂许可黄石带兵离开西南。

既然广东道福建的海路不通,那黄石只有让磐石和选锋两营走陆路回福建了,这次时间更富裕所以也可以布置得更从容一些。黄石已经让先头部队出发去筹备粮草,而且有了救火营来时留下的好名声,黄石相信他还是能买到足够的食物地。

这个决定发出后,黄石就向他的忠君爱国天主教打探士兵私下都有什么反应。结果他们向黄石密报说:磐石和选锋两营的官兵虽然不敢明说,但内心里都非常希望黄石能亲自带他们走回福建。这两个营中也有不少黄石的旧部,他们虽然被调离了救火营,但并不希望就此不被看作黄石嫡系中的嫡系。

除了这些老兵外,这两个营的其他士兵也都很盼望黄石能像领救火营来一样的带他们回去,毕竟他们也不希望被看得比救火营低一头。不过虽然这两个营的士兵多有这种想法,但他们也不保有很大的期望,因为他们虽然不愿意被看作第二等部队,但救火营的资格还是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

这个问题让黄石思考了一番,接着他就写了一堆命令和指示给福宁镇。然后对磐石和选锋两营的官兵宣布说:他黄石会和两营官兵一起步行回福建,这样黄石就再一次的赢得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这两营将士的士气也异常高涨,就和救火营要从福建出发时一样。

今天就要领军出发了,张鹤鸣领着西南文武前来送行,现在西南的明军将领几乎无人敢直视黄石之面,就连黄石暗暗钦佩的秦良玉对黄石也非常客气,她送上的恭维让黄石猛然明白,在自己的部队面前,他前世名震天下地白杆兵也会失色很多。

张鹤鸣一直把黄石送出数里之远,这也算是给足了黄石面子。在分手前黄石又旧话重提:“张老,末将上次说过的辽事,张老可有成算?”

自从赤水河大捷、西南乱事平息后,张鹤鸣逢人就讲熊廷弼曾骂他草包的故事。现在张鹤鸣连评价都懒得给,每次都是简单叙述这么一个事实,然后让众人自行去判断他和熊廷弼到底谁是草包。看起来张鹤鸣多年来对熊廷弼的侮辱一直是耿耿于怀地,只是之前他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所以就更是气结于胸,以致成了一块心病。

黄石见张鹤鸣现在有这样的表现,估计他内心里一定想亲手平息辽事,于是就曾在不经意间提起过这个话头,果然张鹤鸣对此大感兴趣,还和黄石探讨过很多次平辽策。黄石发现这老头的记性不错。虽然张鹤鸣没有明目张胆的记录黄石的话,但几次交谈以后他都快能把黄石的计划倒背如流了。

不过黄石的计划里当然不会缺少自己,这也是他一直勾引张鹤鸣去平定辽事的用意所在,只要张鹤鸣还能像这次这样毫不掣肘,黄石对收拾后金还是颇有信心地。东江镇和黄石的关系不错,他在关宁军也有几个老朋友,就是统一指挥起来也不会太有难度。

更何况自打黄石镇守福宁镇以后,他的手头更是宽裕,明年训练出四个营两万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采用黄石的以海为路的策略,他很有把握和皇太极在辽中平原打成消耗战。而一旦打成消耗战,三年内黄石就有信心把皇太极赶回建州去,五年内就能把他们赶回通古斯去。

听到黄石又提到这个问题后,张鹤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以老夫之见,平定辽事至少需要六年。”

这个时间根本不是张鹤鸣想出来的,基本就是黄石和他聊天时说过的大概时间,除了把皇太极赶出建州需要的五年外,张鹤鸣还加上了把黄石调去辽东的一年时间。他一向喜欢满打满算,各方面都是料敌从宽。

“张老明鉴,六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五年并非没有可能……”黄石生怕张鹤鸣会在竞拍中落了下风,所以就竭力鼓吹他的“五年平辽”策。黄石说他认为最大地问题就是攻城问题,不过既然一年有几百万的粮饷,那后勤应该不会是大问题:“今上英明,如果张老为了平辽而需要更多地粮饷、火炮,末将想今上一定会支持张老的。”

“慎言,慎言,”张鹤鸣不以为然的呵呵笑了起来,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三百万辽饷对国家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还有粮食、盔甲、火炮、城堡,这也都要钱啊。国家收支有度。急功近利是最要不得地。”

“老夫听过黄石你的家事,知道你与建奴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圣上真的垂询老夫的意见,老夫也一定会举荐你地,但这毕竟还是未知之数。你且安心去闽海平倭,不然到时候就算要调你去辽东也是调不出来啊。”

“张老教诲的是,末将鲁莽了,末将告辞了。”

“一路小心。”

“是,张老放心。”

……

自从宁锦战役之后,大阉党头目阎鸣泰就下令弃守锦州。他认为如果没有一支敢于解围的部队,那坚守要塞根本没有意义;如果没有敢于进攻的部队,那么修筑前进基的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弃守锦州后辽东都司府一年就可以节省白银一百万两以上。自宁锦之战以后,阉党对辽镇关宁军已经彻底灰心失望了。所以阎鸣泰下令重新审核东江镇兵员,并随即把勘合兵力数目从两万四千提高到了三万六千,东江镇一年能得到军饷也从二十万提高到了三十万,给米则加倍。

同样在宁锦战役后,后金加强了对辽南的攻势并重现占领了海州城。但得到了中央加强支持后,东江镇的战斗力也随之增强。毛文龙在七年十一月在海州方向展开反攻,并很快攻到了海州城下。

天启七年十一月中旬,海州。

以包括张攀将军在内的大批将士的生命为代价,后金军刚刚补好的城墙又被开了一个大口子,不过部分守军在明军蜂拥入城前及时地从北门逃走了。

白有才和孙家兄弟站在城下,看着他们满头花白地大帅亲自举了一面红旗爬上了城头,向着他们奋力挥舞起来:

“大明万岁!”

“我东江军威武!”

攻陷海州后,毛文龙随即派人予以占领,并开始在盖州周围进行屯垦。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收复海州标志着东江镇控制区域达到了最高峰,大明朝廷从此开始认真考虑让毛文龙移镇盖州。

毛文龙收复海州并在此城中驻军的行为,不但标志着后金妄图靠朝鲜一战打垮东江镇的企图彻底破产,也标志着东江镇终于开始尝试在辽中平原和后金军正面作战。在这个时空里,黄石这个侵入者到了辽东又随后离开,但东江镇还是顽强的走了这一步。

在张攀将军的葬礼上,毛文龙慷慨激昂的对着他贫穷的将士们喊到:“辽东的儿郎们,我们的子孙会记得:曾经有一支衣衫褴褛地部队、曾经有一支食不果腹地部队,他们虽然饥寒交迫,但还是从蛮夷手中夺回了祖先的土地,他们终于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

十一月底,朝中言官对魏忠贤的弹劾越演越烈。魏忠贤上书乞求告老还乡,天子制曰不可,改令魏忠贤去凤阳守皇陵。

魏忠贤闻言大喜。认为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连忙收拾包袱,星夜出发前往凤阳……

天启七年十二月初五,阜城南关尤氏旅店。

赶了一天路地魏忠贤让店家为自己准备盆洗脚水烫脚,水送来后他急不可待得就要把脚放进去,就在此时李朝钦突然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魏公公,京师有信来。”

魏忠贤看了看李朝钦一脸的惶急,低下头把脚放到了洗脚盆里,跟着就发出了一声满意地叹息声。他闭目养神片刻才缓缓的说道:“念吧。”

信是李永贞写来的,日前东林党弹劾魏忠贤在去凤阳的路上阴蓄死士、意图谋反,天子已经下令锦衣卫出京捉拿,李永贞在信里要魏忠贤早做打算。

魏忠贤听得嗤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叹息道:“东林党啊东林党,无能地人咱家那是见得太多了,可是真要无能到你们这种地步也是太难得了,十几年来,你们连构陷的罪名都不会换一换,除了谋逆还是谋逆。唉,咱家这两年来整人,这罪名从来就没有重样地,你们这一把年纪,难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魏公公!”

听到这一声急促地叫声后。魏忠贤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朝钦,又是一声嗤笑:“难道咱家说错了么?挺击案。东林党说郑贵妃带着一个疯子拿着一根棍子谋逆;红丸案,东林党说元辅方大人献毒药给贞皇帝,伙同郑贵妃和李选侍谋逆;移宫案,东林党说李选侍抱着乐安公主谋逆;现在咱家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仆人去凤阳,哈哈,居然也能谋逆!”

李朝钦听了魏忠贤说了半天也没有说道重点,忍不住第三次叫道:“魏公公!”

“酒来,今夜不醉不休!”魏忠贤大叫了一声。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初六,清晨四更。

在喝酒之前魏忠贤就让李朝钦在房梁上替他悬好一根绳索,可是李朝钦竟然挂了两根,魏忠贤看了看那两根并排地绳套,苦笑着摇了几下头,就招呼李朝钦和他一起坐下喝酒,此时魏忠贤和李朝钦二人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咱家以前背着先帝收过不少钱,不过先帝从来不和咱家计较,就算知道了也就是一笑置之,曹公公曾和咱家说过,先帝大行前还对万岁爷提到过咱家,唉……”魏忠贤叹息着又端起了酒杯,脸上又浮起了犬马眷恋之色:“咱家每每思此,就指望能替万岁爷出力,以报效先帝的深恩。”

“东林党说罢免了咱家、恢复祖制,天灾就能过去,大明就能风调雨顺,嗯,咱家的这一条命本来就是先帝给地,如果真能如此的话,那咱家死不足惜,嘿嘿,只是若天灾还在的话,万岁爷难道要靠东林党去治国么?”

魏忠贤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咧着嘴大呼了一声痛快,跟着又感慨了起来:“万岁爷还是太年轻了,生于深宫、长于高墙之内,唉,万岁爷根本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到底都险恶到什么地步啊。”

“万岁爷怎么能信东林党啊?……罢了,罢了。”魏忠贤发了一晚上地牢骚,自己也觉得有些太过婆婆妈妈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拖着板凳就向绳套下凑了过去,魏忠贤踉踉跄跄的走到了绳套下,醉态可掬的就想爬到凳子上去,李朝钦满嘴吐着酒气。过来扶了魏忠贤一把,帮他爬到了凳子上。

“谢谢。”魏忠贤轻声说了一句,他跪在板凳上向上伸出手,死死转抓住绳套把自己拖着站直了起来。

“先……万岁爷,微臣来了。”魏忠贤把脖子套进绳套后,嘴里喃喃念叨着就要踢凳子,但就在他把眼都闭上了以后,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又睁开眼把脖子从绳套中取了出来。

此时李朝钦也已经把自己的凳子拖过来了。正晃晃悠悠的往上面爬,魏忠贤掉头对着他又大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魏忠贤就再次调转过头,把绳套第二次拉上自己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天启七年十二月初六,魏忠贤在阜城上吊自尽,被从人草草埋葬,后在东林党的要求下,天子下令把魏忠贤的尸体再挖出来,以谋逆罪剐三千刀,并斩首示众。

……

天启七年十二月底。

扫清阉党后,少年天子组建了一个全新的东林党内阁。东林内阁随即向皇帝建议,应该撤销掉东厂这个特务机构,因为这种监视对东林君子们的一种侮辱。继任的少年对东林君子的道德操守是很信任地,他完全相信即使没有人监视他们,文官也不会贪污国家的钱,而且会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职务。所以皇帝欣然批准了内阁的这个建议,解散了大明的国家安全局。

一心要做尧舜之君的少年在解散了东厂以后,又询问他的臣子们,彼此之间还应该如何合作,才能实现他中兴大明的志向呢?东林君子们认为皇帝还应该撤销部署在各地的其他监视机构,比如各省的河道监管。

嘉靖皇帝就喜欢派太监监视治河。因为当时洪水屡治屡犯,所以嘉靖不厚道的怀疑是下面的文官贪污了治河的公款。但是他又苦无证据,所以干脆派太监出去监督治水,这种不信任让文官切齿痛恨,并在隆庆朝成功的将之废除掉。

万历天子一点也不像他懦弱的父亲,反倒更像他不厚道地祖父,所以万历亲政后不但重新派出了太监监督治水还将之大大强化,宣布治水的款项一律要经太监过目。以往发洪水的时候,皇帝拿文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地,但皇帝拿太监却很有办法。万历规定一旦出现洪水,那他就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处死监督太监。

这个做法虽然蛮不讲理。但却极大的激发了河道监的工作热情,万历朝当春汛秋洪到来时,不少河道监的主管太监甚至会搬到河堤上去住,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太监死于万历的这条野蛮法律之下,因此文官比憎恨嘉靖皇帝更甚的憎恨万历皇帝的这条恶法。

天启朝东林党掌权后再次收回了河道太监,从天启元年到天启六年魏忠贤掌权以前,东林君子在全国范围内没有修过一次河道。这次天子既然垂询,东林内阁立刻就把河道监当作魏忠贤的恶政举了出来。

既然这条法律是在魏忠贤构陷东林君子后颁布地,少年天子就认同它肯定是一条邪恶地规则,他相信侮辱东林君子的德行就是在破坏君臣之间的和睦和信任,所以天子又欣然下令收回全国的河道监督太监。

在黄石的前世,自从崇祯收回河道监督太监以后,直到李自成攻破北京,整个大明在十七年内就再也没有修过一次河、治过一次水,无论是黄河还是长江、无论是山东还是浙江。在这十七年里就任由河水一次次泛滥,每次东林君子都借口“节约”把修河治水款搞没了。

东林内阁和朝野的东林党人为天子的英明决定而高呼万岁,随后内阁就又提出了减税地一揽子计划,他们认为天灾主要是由万历胡乱收税招来的,现在正是拨乱反正地时候,所以他们向天子建议进行一次普遍地减税,以让上苍愉悦,从而保佑大明境内风调雨顺。

在天子同意了之后,东林君子第一个提出的茶税,以往万历皇帝信不过文臣,就派监督太监去检查各省的茶园,这当然是大大地恶政。东林君子们绝不会贪墨国家税款地,天子遂收回了各布政司的监督的太监。当然,自此以后各省的茶税收入就急剧下降,文官连年报灾,茶叶岁岁歉收,到崇祯十年,仅浙江一省茶税就从万历、天启年间的二十万两白银降低到每年十二两白银!

接着就是海税,明朝文官和地方的海商本来就有千丝万缕地联系,他们向皇帝提出应该恢复“禁海”,万历皇帝开海禁派太监收税是严重违反祖制,是一个极大的恶政,而且随后连绵地天灾也证明了收海税的极端非正义性,天子再次认可了东林内阁的判断,下令各海关的太监回宫。

从万历天子兴海贸以来,海关税一直是大明财政一大支柱,也是内币的重要来源,到了万历四十年的时候,万历天子每年能得到四百万两白银的海税。从崇祯元年以恢复禁海令的名义停收海关税后,内库就再也不能从日益繁荣地国家海贸中得到一两的银子了。

然后是丝绢税,万历认为如果商人贩丝织绸一定能赚钱,所以他收工商税,东林君子认为这叫“天子与小民争利”,是招来天灾的原因之一,这次的免税计划自然也要把它废除,崇祯对此表示赞同。

还有布税,如同唐宋时期一样,明朝本来也规定了百姓和各级官员可以使用的衣服色彩,比如明黄本来就是皇帝的颜色,大红则是高官能穿戴的衣服。等要钱不要脸的万历天子亲政后,他为了多收税就放开了对百姓的衣服限制,很快在大明境内就出现了小民同官员在衣服上争奇斗艳地现象。

当时感到斯文扫的的官员就向万历提出抗议,并质问皇帝如果他现在不顾官员的体统乱搞,那有一天小民穿黄色的衣服有该如何。结果万历回答说只要织布的商人肯交税,那他觉得卖黄布也不是不可以……大明的群臣就这样再一次被皇帝的无赖打败了。

根据文臣的要求废除了各种“与民争利”并且违反祖制的税收后,新任的皇帝再次享受到了他祖父、父亲和兄长从来不曾享受过的高度赞誉,朝野的东林君子们异口同声的称赞这位少年天子是大明当之无愧的中兴之主,并向他保证,根据天人感应的道理,大明很快就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么轻松的就得到了尧舜的美名,少年天子得意之余就决心关心一下大明的国防情况了,西南的奢安之乱已经基本平息了,辽东的乱事就变得特别的显眼。

刨除掉已经被清洗得一干二净的阉党份子,眼下似乎有两个督师人选可以考虑,他们都是文官,也都有过统领军队的经验。

“传旨,招张鹤鸣、袁崇焕入京。”

西南叛乱平定后,皇帝赐张鹤鸣以太子少师作为资历,同时还晋升黄石为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并赐蟒袍玉带。此时毛文龙因为在辽东的顽强抵抗已经被升为太保,在全国的武将当中,也就仅有他在加衔上比黄石还稍高一筹。

崇祯元年正月,辽阳。

今天皇太极来到几个兄弟面前后,冲着他们扬了扬一封信:“明国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又来信要求和我们议和了。”

“又?”阿敏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

“是的,去岁是十一月,明国东江军攻下海州后,毛文龙就派人来说要议和。”

“骗子!”莽古尔泰跳了起来,切齿痛骂道:“他们东江镇都是骗子。”

“五哥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皇太极把莽古尔泰安抚着坐下了,对着屋内的几个说道:“我当时也觉得毛文龙是来进行缓兵之计地,如果他想议和又怎么会打我们的海州?所以我把他的使者杀了。不过没想到毛文龙又来信了,现在他的海州城已经巩固了,我觉得似乎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地,东江镇都是骗子。”莽古尔泰嘟嘟囓囓的说道,代善和阿敏则一起瞪了他一眼,莽古尔泰斜眼看着天花板,不过倒是闭上了嘴巴。

“毛文龙这次又强调是密信,他说还没有把两次的通信上报给明廷。好像是在私下和我们沟通。”皇太极着重咬住了“私下”这两个字,因为这样地沟通太容易加以利用了,所以皇太极颇有尝试一番的意思。

阿敏和代善对视了一眼,还是由阿敏进行提问:“毛文龙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我们退出边墙,毛文龙他负责钳制东江镇官兵,保证不报复我们。”皇太极面不改色的把毛文龙的条件说了出来。

“骗子、奸贼!”莽古尔泰像是被红烙铁烫了一下般的跳了起来,这个条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所以莽古尔提激动得几乎失去自制能力。他扯着脖子冲皇太极喊道:“把使者游街,然后千刀万剐,我来主刀!”

“住嘴!”皇太极还没有说话,代善和阿敏就齐声呵斥了起来,莽古尔泰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出了帐篷去,撩开帐篷门地时候他还愤愤的抛下了一段话:“你们从来不信我的。反正我告诉你们了,东江镇就是一伙儿无赖,你们尽管去和毛文龙斗心眼吧。”

等莽古尔泰离开后,代善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明国前任辽东巡抚……就是那个袁崇焕。上次他在朝鲜被打的时候,他跟明国朝廷说朝鲜的处边远,丢了也没有什么,朝鲜已经心寒。但因为有毛文龙这个恶霸在身边,所以朝鲜一直不敢显露出和我们和平共处的意思。现在毛文龙如果开始议和,那朝鲜估计就更不会有信心和我们耗下去了。”

皇太极抚掌笑道:“大贝勒所言和我不谋而合,我也建议试试看,如果我们真能让毛文龙和我们议和,那我们的处境就又会好转不少。”

“嗯,不错。毛文龙太讨厌了,每次我们和蒙古动手分不开身地时候。他就要跑来做坏事。现在他占了海州我们还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如果能议和那是最好不过了。”

既然阿敏也表示了同意,那四大贝勒中就是三个人赞成和东江镇议和。皇太极告诉另外两个贝勒,一会儿他亲自去给莽古尔泰做工作,保证也能把他说通。

阿敏一脸不在乎地表情:“说不通也无所谓了,反正老五就是一个人,我们有三个呢,不过你可要派得力地人去,务必要把毛文龙说晕了。”

“放心吧。我会先同意毛文龙的意见地,只要东江镇肯谈就好。只要能让明国的藩属看见就好。”

……

与此同时,黄石已经回到了福建,他发现眼前的形势已经变得一团糟。福建官军同荷兰军在澎湖激战后,虽然迫使荷兰人放弃了澎湖,但福建官军也因为得到了荷兰人的具结保证而以为高枕无忧,所以也从澎湖地区撤退出来。

这样从泉州、漳州到马尼拉之间就出现了一段势力真空区,整条海上丝绸之路的北端都是不设防地,海贼就迅速兴起填补了荷兰人和明军留下的这块空白领域。目前最大地海贼头目就是郑一官,福宁镇在击败荷兰人后,就把澎湖舰队立刻解散掉了,郑一官遂出大批银子雇佣这些退役军人,几乎尽收原福宁军的海上精锐,连福宁军的战舰也被他拉走了大半。

到天启七年上半年时,郑一官开始在福建沿海设卡,规定每一条通过这条海域的商船都要向他交税。到天启七年下半年时,郑一官每月收入已经达十万两白银以上。到天启八月为止,福建的大型商船出海四十三只,被郑一官掳走了其中的十二只,获银货近二百万两,实力变得更加雄厚,并试图完成荷兰人未成的事业——彻底垄断中国同西班牙的海上贸易。

天启七年八月,福建巡抚朱一冯见海贼势大,遂命令福宁镇水师南路副将、加衔总兵官俞咨皋重新组建水师出兵讨伐。结果仓促组建地闽省大明水师在九月中连战连北。被严词谴责的俞咨皋惶急无奈,干脆建议“以夷制盗”,租借荷兰船只和水手讨伐郑一官。

十月,俞咨皋书面保证一定替荷兰人向天子申请贸易许可,荷兰人闻讯后尽数拼凑了在台湾的全部战舰。进攻福建铜山岛的郑一官。此时郑军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其中半数是福宁镇的水师老兵,荷兰水师一触即溃,七艘战船被击毁一艘、俘虏四艘,还有两艘连台湾都不敢回了,而是直奔巴达维亚而去。

击溃荷兰人后,郑一官继续花重金从福建和日本招募水手和士兵,准备完毕后他便开始进攻福建海澄。驻守的一千官兵全军覆灭,辎重船舶尽数为海盗所有,福建巡抚朱一冯哀叹道:“徒党皆内地恶少,杂以番倭骠悍,三万余人矣……”

十一月攻破海澄后,郑一官积聚近两万水兵,船只五百余艘,在十二月强攻福宁镇南路副将驻的厦门,数千官军抵抗数日后总崩溃,俞咨皋逃亡泉州。郑一官收编了福宁镇水师后继续攻掠漳州、泉州等地,闽南上万福宁军瓦解投降。郑一官把能带走的船只尽数带走,不能带走的则付之一炬。“官兵、船、器俱化为乌有,全闽为之震动”。

天启七年十二月底,郑一官从沿海攻入福建内的,“海寇结夥流突内地,如沿海浯洲、烈屿、大嶝、澳头。刘五店,中左等处焚掠杀伤。十室九窜,流离载道。”福宁镇南路崩溃时,绝望地俞咨皋派人向福宁镇本部求救。此时黄石的三营兵力还在路上,赵慢熊手头根本就没有兵马可用,所以就只能拒绝了俞咨皋的要求。

郑一官歼灭了闽南福宁军后,倒是把被俘的明军军官都好好释放了,同时还让他们带信给朝廷,表示他愿意接受招安,为大明“戍守海防”。放走了明军的军官后。郑一官就在闽南设立告示,宣布过往商贩他都要收税。出海当然也要交他一份保护费。

福建布政司奏疏朝廷:“遍海皆贼,民无片帆可以往来,商贩生理断绝。”这份奏疏抵达京师后,崇祯立刻下令逮捕俞咨皋问罪。

同时朝廷里也吵成了一片,有些人力主让黄石亲自出马,清剿闽海一带的海盗,但也有不少人主张招安郑一官,提拔他为福宁镇的海防官。眼下的局面是福宁镇南协已经崩溃,黄石虽然名声响亮,但他和他的部队也从来不以水战闻名。最后皇帝决定一边下令黄石着手剿匪,一边还打算提拔熊文灿为福建巡抚,以便剿抚并用。

但军费还是要福建省和福宁镇自己筹措,在崇祯进行了大减税以后,内库的收入几乎完全断绝,无法再对国库进行补贴,所以东林党建议加农赋。加农赋并非从崇祯朝开始,万历朝虽然把农税定为农民大约收入的三十分之一,但万历还是加了总额共计五百万的辽饷地。不过万历、天启两朝,一旦某省出现天灾,朝廷就会减免该省的赋税。

崇祯天子意图励精图治,可惜手中严重缺钱,于是就规定各省赋税一定要实收,不许地方官拖延耽误。同时崇祯和东林内阁认为应该显示出新朝气象,决议清查各省积欠流弊,以图把以往历朝落下的缺口都补上。

以陕西为例,万历朝估算每亩产粮大约能卖银五钱左右,亩税是银两分左右,加上辽饷两分七厘,共应四分银到五分银上下。在万历年和天启年间,遇到灾荒的时候不但免去这笔,而且还会有相关地赈济。

到了崇祯元年,皇帝的内库已经无法对陕西灾区进行赈济,不但如此,崇祯还下令要一视同仁地收赋税。

明朝建国初期,陕西各军镇的军粮、武器、被服都由军镇自筹,进入小冰河期以后,主要由万历收来的杂税进行补贴。现在内币的源头既然近乎枯竭,东林党遂建议按照一条鞭例,把这笔赋税平摊给陕西灾区的农民,折合每亩收两钱银,天子批准了这个票拟,

明朝建国初期,朝廷在陕西地区设马政,专门画出草场以备养马以备军用,到崇祯元年的时候,陕西马政在纸面上应该有战马、挽马五十七万匹,但事实上……连一具马骨头都没有,草场也早已经退化消失。

万历朝期间,军马主要靠内币的矿税的收入来购买。泰昌朝东林党废除了矿税后,老农出身地魏忠贤不敢在贫苦的农民身上打主意。所以就密令东厂侦查文武百官谁家有钱,然后通过赐给紫禁城骑马权的方法来收集马匹(这政策本书以前有讲,这里就不赘述了)。

打倒了万恶地魏忠贤后,东林君子立刻将这条不得人心地法令废除。可是剐了魏忠贤并不能在陕西凭空造出五十七万匹马来,但九边军镇却都还需要马匹供应。东林君子不是老农出身,他们没有魏忠贤那种小农意识。东林内阁首先把马政荒废的责任推给了魏忠贤,然后告诉皇帝现在之所以养不了马。乃是因为马场都被陕西的“刁民”霸占去种田了,所以他们建议皇帝按一条鞭例,增加陕西每亩五钱银来买马,崇祯准了这票拟。

当年张居正时期,明朝的宗室人数就已经大大增加,张居正为了省钱就只给额定供给的八成。等到了要钱不要脸的万历亲政后,部分宗室他只肯给五成甚至更少。而且万历天子还创造性的发明了不给起名字所以不给钱的方法。在他主政期间,有些明朝远房宗室一辈子都得不到正式赐名,所以也吃不到皇粮。

尧舜之君崇祯上台后,东林内阁建议他按一条鞭例,通过向农民收加赋的办法来补上部分宗室所需。崇祯同意了这个票拟,陕西因此又多了一份加赋。

此外,东林党号称要给陕西治水增产,按一条鞭例……

而且,东林党认为给甘陕军镇运输粮食的费用也不该完全依赖盐引……

还有……

原本在丰年被张居正评估为亩产收入可到四、五钱银的陕西省,天子和东林党在崇祯元年给当的农民定的亩赋税总和已经高达二两银子。

……

黄石在正月底回到福建,此时朝廷逮捕俞咨皋的命令刚刚到达,他闻讯立刻前往泉州面见福建巡抚朱一冯。等见到了朱巡抚后黄石也不客套,直截了当的说道:“朱大人。末将不习海战,如果把俞老将军下狱的话。末将更不知如何编练水师、更无法清剿贼寇了。”

朱一冯也早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是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去保俞咨皋了。他向黄石苦笑道:“黄帅,这次贼寇直入闽省腹地,这么大的事情,御史已经吵翻天了,这怎么可能不追究责任呢?”

“朱大人,现在至少有一万到两万贼寇本来就是原福宁镇的官兵,如果朝廷以前不撤澎湖水师。现在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啊。”

朱一冯连连点头,随口附和道:“黄帅说得是。都是魏逆那个奸贼,如果不是他撤澎湖海防,确实不会有今日之乱,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郑一官本人希望把事情闹大以求招安,从而名正言顺的在福建设卡收保护费。而郑军中的主力也是前福宁镇的官军,所以接受招安在郑军中非常有市场。历史上熊文灿出马后,郑一官立刻就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成为福宁镇的海防游击。

得到大明的官身后,郑一官就和福宁镇军密切配合,利用朝廷的资源歼灭了闽海上其他各大股海寇,规定从台湾海峡过地所有船只都要向他缴税,否则就不保证商人的货船安全。崇祯八年后,郑一官每年收入在数百万两银子以上,他凭借大明官身和舰队垄断了东南沿海的贸易,养兵数十万之多。

如果仅仅是个人感情的话,黄石对郑家还是很有好感地,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去厦门时,大人曾经指着鼓浪屿的一个雕像给他看:“这就是民族英雄郑成功,他从异族人手里收复了祖国的领土,他的英名会世代相传。”

当时黄石的长辈也曾告诉他:“郑成功一辈子做地最大地错事就是提拔了一个叫施琅的汉奸。这个施琅因为贪图富贵,背弃父母之邦,把祖先的衣冠文化出卖给了异族人,用同胞的鲜血染红了自己头上的顶戴,真应该在郑成功的雕像前塑造一尊施琅的跪像!”

等黄石长大后,他才渐渐了解到,郑成功的父亲干的也是和施琅一样的勾当。等清兵南下的时候。被隆武帝依为国之干城的郑一官和满清私下达成协议,出卖了对他信任有加的大明隆武皇帝和福建的百姓。在满清残忍的屠杀沿海三十里的百姓时,身为泉州人的郑一官还卑颜屈膝的请求满清封他为“闽海王”,最后还带着自己几千万两的积蓄去北京留辫子当寓公。

而郑成功却掷的有声地说道:“父不为忠臣,则子不为孝子。”断然拒绝了满清的招降。

因为郑成功这个人,黄石本对郑家没有什么恶感,对郑家也没有杀心,不过现在黄石是官兵。而郑一官是海寇。

——这不是个人恩怨。

黄石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然后抬头问朱一冯道:“末将敢问朱大人,大人是主抚还是主剿?”

朱一冯当然是主剿的,但现在眼看已经剿不下去了。朝廷既然已经动了启用熊文灿的意思,那就说明主抚派已经在朝廷里占了上风。郑一官屡次声称要接受招安,看来熊文灿多半能把招安的事情办成,那他朱一冯说不定会因为“处置不当、激起变乱”而永远失去起复的机会。

这些天来朱一冯前思后想。对自己的前途已经近乎绝望,他听黄石问出这样的话后也只有报以苦笑:“南协水师覆灭,俞老将军下狱,黄帅还有什么办法么?”

“修桥铺路无骨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聚众作乱,攻掠州县,然后受招安摇身一变成为官身。天下岂有这么便宜地事情?”黄石负手冷笑了几声,大声对朱一冯说道:“朱大人,末将认为应该从严剿办,绝不进行招安。”

“黄帅好气魄,只是国朝对于内寇一向是抚办的。”

“那是对吃不上饭的流民,不是对海盗、倭寇。此次贼寇深入内地,杀害官兵、平民数万,导致朱大人和俞老将军被弹劾,俞老将军更甚至有性命之忧。如果俞老将军有了什么万一,反倒让末将和贼寇成为同僚,那末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地。”

“黄帅说得好!”朱一冯情不自禁的赞同了一声。郑一官这次攻破诸多州县,闹得朱一冯的官位也要没了,如果朱一冯丢官的同时还看到郑一官成为朝廷命官,那他觉得自己也是要被活活气死地。

不过气归气,朱一冯脑筋转了一下就又气馁了:“奈何没有粮草、船只、水手,也没有水师大将,这又从何剿起呢?”

黄石轻轻把官帽摘了下来,捧着它对朱一冯严肃的说道:“朱大人,末将愿用这乌纱为俞老将军作保。上奏疏恳求朝廷剿办海寇,不知朱大人愿意不愿意领衔上奏。”

这番话听得朱一冯又惊又喜。按说这个事件本轮不到黄石倒霉。如果黄石不吭声地话,多半郑一官也会成为他名义上的部属。以黄石现在的名义保一个俞咨皋自然没有大问题,而只要朝廷通过剿议,那他朱一冯的官位多半也就保住了。

当然,这个保住也只是暂时地,如果最后剿匪失败惩罚会变得更重。朱一冯知道自己现在激流勇退只是丢官,而如果再次剿匪惨败,估计就会有杀人之祸。他惊喜过后又是一番迟疑:“黄帅,不知剿办可有成算啊?”

“末将愿以两年为限,保俞老将军必能剿匪成功。”

朱一冯盘算了一下,两年这个时限不算太长,朝廷大概也可以接受,如果到时候局势不恶化得太厉害,自己活动活动说不定也可以调往他处。就算恶化得太厉害,说不定也不会摊上死罪,总比现在现在束手丢官强。想到此节朱一冯就对黄石的方案表示赞同:“既然黄帅有如此把握,本官就也用这项上人头为俞老将军作保。”

两个人连忙写好了急奏,然后两人就开始讨论军队问题。朱一冯当即提出:“福宁镇本有八个营的编制,以本官看来未必够,本官想可以再次上书,把福宁镇官兵扩编到十个营,营制就由黄帅全权负责。”

黄石的一营报的是五千战兵。朱一冯咬牙切齿地说道:“海寇大约有四、五万之数,如果福宁镇的官军有十营五万战兵,以黄帅的武勇,定能把贼寇赶出闽省。”

不过福宁镇说什么也养不起五万战兵。朱一冯虽然嘴上不提,但他对平蛮大借款也略有耳闻。所以他估计黄石原本打算解散现有的三营兵力以节省花销。要想支持黄石和俞咨皋打下去,那朱一冯肯定也要想办法拿出些钱来。

朱一冯问起开销问题,黄石就老老实实地报告道:“福宁镇每兵每月饷银是一两五钱,算上盔甲、粮草、器械、造船、铸炮,一个月平均下来怎么也要二两银子。”

朱一冯作为福建巡抚,福宁镇的基本数字他心里也有数:“嗯,黄帅说得不错。那五万兵一个月就量十万两银子,一年就要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募兵还要给五两银子的安家费,这就又是二十五万两。嗯,我们要尽快拿出来五十万两银子,一年之内总共需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黄石提出可以利用军票节约一部分,如果全部用银币结算的话,一年只要大约一百万白银就够了,而且福宁镇自己还可以解决一部分。两个人算了又算,最后主要的粮饷还是福建省拿大头,第一年至少要七十万两的白银,第二处也不可能少于这个数字。

“这可如何是好啊。朝廷已经下令停收海税了。”如果不停收海税的话,福建大概还可以从漳州、泉州得到每月十万两白银的收入。这笔钱原本就有很大一笔是拨给福宁镇用来维持水师的,只是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不等黄石回答,朱一冯就自顾自地低头盘算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唯今之计,只有加靖海赋了。”

根据朱一冯的计算,他可以给商人、市民加一些额外特别税。全省一年怎么也能敲诈出二十万两来。而剩下的五十万两朱一冯打算通过靖海赋和火耗的名义转嫁到农民头上。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打算多收一点:“采用一条鞭例,每亩加收……”

黄石对这个计划没有任何好感,因为他认为农民可能根本就缴不出。而且一收几十万两白银的加赋,地方官员要是不从中盘剥一番才怪呢。实际上朱一冯也认为老百姓一年辛苦的结余可能还比不上这笔税。福建的粮食产量一直不高,沿海农民都要一边种地、一边出海打渔来维持生计。

现在为了对抗海贼,福宁军和福建布政司很可能还要对闽海衽戒严和禁海,这更会让农民和渔民受到损失。而且如果对市民和商人加征赋税的话,也会引起商业受损。加上海贼和朝廷的戒严、海禁,商人估计更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不过朱一冯认为老百姓的钱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就总能抠出来:“小民一般也都有些积蓄,实在不行也有家产可以典当。只要黄帅能在两年内平定海寇,本官想这点钱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

黄石却听得暗自摇头。

现在郑一官司为了收集情报,故意做出慷慨大方地姿态,遇见书生会给些赶考的银子,遇见穷人还会施舍一些铜板。还花重金收买了不少细作,以致出现了百姓“德贼,以附贼为志”的行为。

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郑军在闽海沿岸的抢劫让福建大批百姓吃不上饭,而且他还焚烧了漳州、厦门等地的大批商船,所以福建的士农工商,大多还是热切盼望官兵剿灭匪帮,还给他们太平生活的。

如果执行朱一冯的策略,那么朝廷势必大失人心,福建的父老说不定会憎恨官兵超海贼,接受郑一官招安的呼声也就会愈发响亮。

“朱大人,末将敢问,朝廷和福建布政司可不可以同意福宁镇在闽海收靖诲钱?比如根据货物或船只的大小收一定量的银子,用这笔钱来组建水师。”黄石说得就是郑一官在他原本历史上得到的权利。那时郑一官是福宁镇的海防游击,沿台湾海峡设卡收税可以一年可以得到至少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不就是把海税改头换面嘛。嗯,虽说朝廷有禁海令,不过本官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

朱一冯做了送钱的动作,黄石点了点头:“这笔银子末将当然不会独吞,就请朱大人给末将许可吧。末将打算靠这个组建水师。”

“嗯?一纸许可好办,不过这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而且现在闽海外无处不盗,我们没有水师收不到靖海税……”朱一冯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他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一点乱。

“朱大人可是想说,我们要先有水师才能收税,而要先收税才能有水师。因此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既不会有水师也不会有税。可是如此?”

朱一冯愣愣地看了黄石一会儿:“黄帅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有水师,剿灭了海寇,就一定能有税了?”黄石微笑着问道。不等朱一冯回答他就抢着说:“那就请朱大人立刻给末将许可,并通告全闽,让每个商人都知道福宁镇的水师有权收这笔款子。”

“但……但我们水师的钱还没有呢?”

“借!以靖海税为抵押。”

……

二月二十一日,京师。

东林党首辅李标和次辅钱龙锡拿到黄石和朱一冯的加急奏章后,看得不禁笑了起来,跟着就拟票建议天子接受黄石的保举,听他以两年为期,对闽海贼寇采用剿策。

不料崇祯并没有立刻批准这个票拟,而是把钱龙锡招去问话:“阁老,黄帅似乎不以水战闻名啊?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圣上,黄帅实乃我大明第一猛将。以前黄帅常驻长生岛,以臣之见,那水战自然也是相当了得地,就没有机会展示罢了。再说黄帅武勋卓着,有大功于国家。既然黄帅如此情辞恳切,一定要保俞咨皋戴罪立功,臣以为也不好驳了这奏疏。”

身披龙袍的男孩琢磨了一番,觉得钱龙锡说得不假,他点点头道:“俞咨皋本来该当何罪?”

“回圣上,臣以为俞咨皋罪该论死。不过他多年戍边,为国家收复澎湖,就算治出死罪。臣以为也该罪减一等,剥夺世职也就差不多了。”

“好,既然罪不当死,那就听黄帅保他戴罪立功吧。”

“圣上明见万里。”

钱龙锡回去就下令速发圣旨给福建,改抚策为剿策。同时扣住了罢免朱一冯、提拔熊文灿为福建巡抚前去招安郑一官的圣旨。晚上下班后钱龙锡就亲自去拜访了孙承宗。既然是阁臣到访,孙承宗自然也不敢怠慢,两个人分了主客坐定后,没几句话就同辈论交。

又过了许久,孙承宗终于问起了钱龙锡的来意,后者就把今天黄石和朱一冯的奏章讲给孙承宗听,连同内阁的决定也都告诉了孙承宗。

孙承宗有些迷惑的问道:“机山兄,这是何意啊?我从未听说黄石以水战见长,何况以福宁镇一镇兵力,如何能迅速扫平倭寇?”

“本来就是要挫挫他的锋芒!”钱龙锡冷笑了一声,端起茶喝了起来。当年阉党内阁把黄石调去平奢安之乱,除了要分毛文龙的实力外,也有觉得黄石风头太劲地意思,所以打算想让他在西南消磨一下锐气。

不料延续数载的奢安之乱,黄石到后先是神行军三千里赴援,然后就把奢安之乱一举荡平。虽然黄石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张鹤鸣,但明眼人还是能轻易看出这到底是谁的功劳。不但朝中的大臣这样想,就是京师的说书先生也都把这份功劳算在了黄石的头上,在他们嘴里,平定西南首功的张鹤鸣反倒成了一个配角。

崇祯收到奢安之乱平息后的奏疏后,当即就向内阁垂询是不是可以给黄石赐爵,这可把文臣们吓得不轻。黄石不过三十岁,现在就隐隐有锋芒盖过文臣的趋势,那再假加以时日还能得了?所以他们拼死拼活地劝皇帝放弃这个主意。一边说先帝方去不宜重赏;一边又是新帝登基当慎用朝廷名器,总算是打消了崇祯小孩的这个念头。

钱龙锡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然后又把身子往孙承宗的方向微微探了一下:“圣上已经宣张翁和袁崇焕入京,估计就是要问平辽策的问题。以我之见,这张翁恐怕会保举黄石提督辽东吧?”

孙承宗知道钱龙锡对张鹤鸣的态度不太友好。因为当年钱龙锡也曾官至兵部右侍郎,不过被魏忠贤罢官了。但张鹤鸣老头却一直是政坛的不倒翁,混得最差的时候也捞到了一个南京工部尚书的头衔。张鹤鸣的文章从头到尾做得滴水不漏,魏忠贤就是想整他也没有什么好借口,最后干脆打发他去西南,指望老头子患上水土不服就自己蹬腿。

不料这个七十六的老头子不但越活越精神,还借着黄石的大捷更上一层楼。本来像钱龙锡这种在天启朝被罢官的东林党对这个老头子就是羡慕、嫉妒加上恨,现在更是眼红不已。不过就算他们以前对张老头有所不满,现在也断然不敢发泄出来,毕竟张老头的功勋和资历摆在那里。

和钱龙锡不同,孙承宗和张鹤鸣的关系还是很不错地。除了他的老师叶向高的关系外,孙承宗在天启朝也没有怎么倒霉,而且混得还蛮不错地。因为这个原因东林党中的李标、钱龙锡之流对孙承宗也不怎么看得上,总觉得他不是共患难地自己人,崇祯朝以来东林党内阁对孙承宗也很是排斥,所以孙承宗倒是和张鹤鸣有些同病相怜。

“恐怕是吧。”

钱龙锡斟酌着说道:“有人在背后非议张翁,说他是由魏逆处得官。”

“无稽之谈!”

“还有人说黄石也和魏逆勾勾搭搭地。”

“这更是捕风捉影了,黄石一身正气,我保他绝无此事。”

“那魏逆为什么要送他们二人这么一个大功劳?”

孙承宗顿时不吭声了。这么多年下来,官场上的事情他早就看透了。孙承宗记得以前东林党就是拿着三案对骂,指责别人是逆党。现在把其他的党派都打倒了,东林党拔剑四顾心茫然,就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是阉党余孽,东林各派系都举着逆党的帽子彼此乱扣。

“恺阳兄,我是支持张翁的。你看,我甚至还把召袁崇焕入京的圣旨压了一下,并没有用急件,而且圣旨上也含糊其辞,沿途安排是革员待遇。等袁崇焕接旨后再启程入京,怎么也要到七月了,到时候张翁估计也处理好了西南善后问题,说不定还能赶在袁崇焕之前到达呢?”

“袁崇焕也不是没有打过仗的人,宁远、觉华大捷,都是他的运筹之功,那次斩首两千余具,可是百年来对北虏的第一捷啊。”

“恺阳兄啊,我记得那次也有黄石在吧?”

“是的,不过袁崇焕和黄石的关系好像很糟。”

“正是如此!”钱龙锡轻轻用力一拍桌面,然后正色对孙承宗说道:“内阁已有成议,辽事不可用黄石。如果张翁不向圣上举荐此人,我们就支持张翁督师辽东,否则,我们宁可要袁蛮子。张翁一定能听得进恺阳兄的话,此事就有劳了。”

崇祯元年二月。

福建巡抚已经宣布要征收靖海税来巩固海疆,这次他为了自己的仕途也算是拼尽全力,硬是说服福建布政司将来只要靖海税的三成,这笔钱在名义上是用来给福宁镇兴修驿站和官道的。以往漳州、泉州两地的海税只是对来港口停泊的船只进行收费,每月大约有十万两银子左右。

现在黄石和朱一冯搞出来的东西与以往地海税大不相同,靖海税规定所有通过台湾海峡的船只都要交税,而且价格由福宁镇说了算,不用上报朝廷许可,所以大家都明白这靖海税的的钱比以往只多不少。

更何况以往的海税大部要解送中央,福建布政司自己能截留的一般只能有两、三成,一半还要归福宁镇所有。现在既然已经下令禁海,所以税款一两银子都不用运去南京或是北京,因此福建布政司上下官员都有不小地兴趣。

就算按照以往的海税来算,一个月布政司也能白拿三万两银子,如果黄石再提高税款,地方官认为一个月五、六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至于拿大头的福宁镇一年收入一、二百万两银子自然也不稀奇,这个风声很快就在闽省不胫而走,志愿加入或是嫁入福宁镇的人于是乎就更多了起来,差不多把官兵前一段失利地影响完全抵消掉了。

在这个靖海税的基础上。福宁镇终于抛出了筹划已久地靖海大借款,这是一种时期长达十二年的高息借款,从第三年开始,福宁镇会每年偿付借款额的三成银,十二年后实现还款百分之三百。福宁镇拼命鼓吹靖海大借款以靖海税为抵押,品质有绝对地保证,同时还有福建布政司给做担保。

这次黄石为了便于筹款,还专门组织人印刷精美的借据。靖海大借款的从上到下借条分为一千两、一百两、五十两、十两、一两五种模式,是一种不记名可兑换证券,黄石希望这样搞能让证券流传得更广一些,也就是多借些钱出来。

当然,防伪也是很重要地,最近一个月福宁镇军工司一直就在这方面忙碌,总算是把原始地水印、雕花都搞出来一套。最后债券上面还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各种印信。甚至把黄石的个人签名都雕成了版,也一口气印在了靖海债券上。

最近由于海盗闹得厉害,闽商的钱多都砸在手里花不出去,这次有黄石这样名震天下地人作保,加上一年期的平蛮大借款也偿还得不错。于是就有很多人跑来购买靖海大借款,这个时候可没有保险公司,自己在外面跑买卖有不小地风险。

现在黄石在大家面前打开了一扇神秘地大门,门后面是一条全新地致富之路,通向一个前所未见地宝库。以后大家什么都不用干了,只要在自己家院子里坐着看天空,十二年内本息就合计百分之三百,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于是不少人都趋之若骛。

二月二十日,泉州。

今天靖海大借款正式开始发售。第一批债卷黄石总共印了一百万两银子。黄石因为急于用钱,所以他这批债卷还给购买者打了两个月的小折扣。借款日期就从崇祯元年元月一日算起。结果购买情况出乎黄石和朱一冯的预料,仅仅一天,一百万靖海大借款的债卷就被人买走了七十余万两。

看着布政司外踊跃购买债卷的人群,黄石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有必要以最快地速度再加印五十万两银子的债卷了。”

此时衙门里除了朱一冯和黄石以外,还有朱巡抚几个亲信的福建布政司官员。他们听了黄石的话之后脸色都有些发白,和欣喜地黄石不同,随着越来越多地债卷卖出去,这些地方官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了,万一将来还不上这笔钱。朝廷肯定要杀人做替罪羊的。

黄石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不担忧地人,他还对几个文官讲解说:“诸君放心吧。我们这叫以未来的繁荣做抵押、来渡过眼前的难关,也叫做今日花明天的钱,乃是这世上最神奇和优秀的理财方法。”

“不就是寅吃卯粮么?”一个文官在背后小声地嘀咕道,黄石闻言只是哈哈一笑。

现在朱一冯已经没有什么文官的架子了,他急忙对黄石说道:“黄帅,我们赶快建水师吧,这仗一定要打赢,不然几年内我们哪里去凑这么多银子。”

“如果能借到更多地银子,我们不就能更快地肃清海寇,然后开始收靖海税了么?”黄石满不在乎地反驳道,略一停顿后就自言自语道:“就这么定了,末将这就赶回霞浦,再加印五十万……不,一百万两银子的靖海大借款,回头送来朱巡抚这里。”

在黄石出门前,朱一冯又拉住他的衣服,满脸激动地说道:“黄帅,这仗一定要打赢啊,不然我们那里去找几百万两银子啊。”

“哈哈、哈哈,”黄石大笑几声,安慰朱一冯道:“朱大人放心,如果两年之内平不了海寇,也就不用我们来操心还钱的问题了。”

见朱一冯脸色发白,黄石又连忙安慰道:“朱大人放心,就冲着这许多支持福宁军的义民,我们也会扫平海寇,还闽省父老一个清平世界的。”

“黄帅既有如此信心,那本官就等着听捷报了。”朱一冯似乎对黄石把购买债卷的人定义为“义民”有些不满,他转过身来看了看衙门外的大批商民,冷冰冰地说道:“什么义民?明明是一帮逐利之徒。一身的铜臭气息。”

二十五日,霞浦,福宁镇本部。

“大帅,我福宁军已经将海贼大部驱逐出闽南,磐石营和选锋营的损失微乎其微。不过贼寇仍盘踞在中左所(厦门)铜山和澎湖等地,我福宁军没有水师,无法将其驱逐出去,贼寇时时登陆骚扰。我军兵力不够,一时恐怕无法顾全整个闽省。”

“嗯。”黄石看着地图半天没有说话。福宁军的水师覆灭以后,郑一官己经牢牢掌握住了制海权,上万海盗可以凭借水路来回机动,而福宁军只能靠两条腿跑。为了以防不测,现在救火营都要留在霞浦老营,根本不敢撒出去作战。面对福建漫长地海岸线。官兵的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

在黄石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先后共有五千多条好汉来霞浦投军,他们加上天一营的部队,差不多又可以凑出两个营的战斗部队,只是缺少技术兵种而已。目前教导队正在霞浦大营对他们进行训练。黄石打算先不给这两个营配属炮队和工兵队。一旦把长枪兵和火铳兵练好就派出保卫福建沿海要点。

参谋军官又强调道:“航路不通,导致闽省收入锐减,柳将军那里来信说,平蛮大借款已经不能提供太多地银子了。”

第一批平蛮大借款已经进入还款期,加上到福建的海运风险大大提高,柳清扬现在每月的利润都低于十五万两,加上兑付问题,山东那里每月能补贴给黄石的银子已经下降到了十万两以下。柳清扬再次来信抱怨,他告诉黄石黑暗理事会是一只很能下蛋的母鸡,但当前地首要任务应该是养肥它。而不是杀鸡取卵。

不过幸好“靖海大借款”办得还算成功,黄石的部队暂时还能有生存之路。这样黑暗理事会的压力也就不是很大。

二十万两白银转眼间就被黄石花了出去,十二磅铸铁炮确定了量产型,十八磅炮的测试版昨天被抬下镗床,今天就会开始实验射击。同时鲍九孙的军工司还递交给黄石二十四磅炮的生产计划,这份计划在黄石这里也就是走个过场,他签字以后军工司就会把二十四磅炮的设计和生产、测试列入计划表。

与此同时,十条战舰已经在修建中。这次黄石豁出去干脆就建一次性舰队,直接砍新鲜木头来造船,虽然这种船下水航行个十几个月就要散架。但对黄石来说这时间也基本够用,反正他也不打算同海寇鏖战个四、五年。

福宁镇的使者被派向浙江沿岸。这些人都是前福宁镇水师的军官,黄石让他们去侦察浙海沿海有没有能改造成军舰的大船,并让他们问明价格后迅速回报。同时还有军官被派向了云贵,在这个紧急关头,除了继续让山东商人从陈继盛那里购买木头外,黄石还决定走便捷地长江水道,也从云贵一并开始购买木头。

看着手下大量地生产计划和每时每刻都在增长的物资数字,黄石是最能切身感受到福宁镇充沛活力的人,他对着周围的参谋军官笑道:“朝中的文臣都等着看我们福宁镇的笑话,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我黄石已经欠了一屁股地债了,也都觉得我说什么也凑不出建水师的银子。”

几个参谋军官脸上都充满敬仰,他们几乎同时高声回答道:“他们错了。”

“是的,他们错了。因为文官也不是铁板一块,虽然有无数人想看我黄石倒霉,但同样也有大批人想从我这里分功、分银子。很快,朝中的大人们就会寄希望于我平定不了海寇,最后还是只能哭着去求他们拉我一把。”黄石笑嘻嘻地扫着他周围的参谋军官们,大声问道:“他们会成功么?”

几个参谋军官一个个把胸挺得笔直,意气风发地回答说:“不会,那些狗官绝不会得逞的!”

“是的,诸君努力!”

……

崇祯元年三月。

朝廷的使者抵达福建,俞咨皋立刻得到了释放,并让他尽快向福宁镇本部报到以戴罪立功。同时,这位朝廷的使者还带来了另外一份旨意……

三月七日。霞浦。

今天黄石、赵慢熊、金求德、贺定远、杨致远和贾明河等福宁镇高级军官都到齐了,他们都是来给吴穆送行的,崇祯天子已经下令收回全国各地的太监,其中当然也包括各地的监军太监。根据以往的惯例,文臣负责调遣,而太监负责监督粮饷,现在崇祯下令把太监的权利也移交给文官。所有地监军太监都回宫听用。

“今日黄帅和各位将军能来送咱家,足见盛情!”吴穆举着酒杯团团敬了一圈,然后就仰头一饮而尽,跟着就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擦了下嘴。

“吴公公请。”

“吴大使请。”

众人的声音却都很低沉,他们小声说完后,都轻手轻脚地把杯里的酒慢慢地喝完,然后慢慢地放回到桌子上。

“哈哈。咱家已经不是什么吴大使了……唉,咱家本来也不是大使,全是几位将军抬举。”吴穆现在身上只穿了一套普通地无品布衣,这次圣旨剥夺了他的官衔,还宣布他为待查的钦犯。陈瑞珂和张高升也被同时调回京师听用。圣旨里就让他们顺路押解吴穆回京。现在这两个人还像往常那样站在吴穆的身后,但此时他们都如同做错了事的两个小学生,畏畏缩缩地仿佛很不自在。

“张千户、陈千户,一路顺风。”黄石又领头向这两个人敬酒。几年前他们跟着吴穆来长生岛的时候,还不过是两个小旗官,但现在都是威风凛凛地锦衣卫千户,京师现在正在议他们二人在西南的功劳,据说很可能就要赏赐他们指挥使官衔。

“谢谢。”两个锦衣卫千户小声应道,闷不做声地把酒喝掉。

从迈上长生岛开始,那时还是三个小人物的吴穆、陈瑞珂和张高升就总凑在一起喝酒吹牛。顺便聊聊他们争取富贵的志向,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见两个人喝完后。吴穆就如同平常喝酒时一样,大大方方地举起酒壶给他的两个押送官满上,两个人也如同往常一样地点头如啄米:“谢吴公公。”

“宫里已经有消息传来了,有好几个人举报咱们是魏公公的……”

吴穆的话才开了头,陈瑞珂和张高升就打断他,齐声大喊道:“吴公公!”

吴穆还是一脸地不在乎,他晒然一笑:“咱家怕什么?就算天下的人都说魏公公是叛逆,但咱家还是要叫他老人家一声魏公公!”

众人都沉默不语,吴穆就自顾自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宫里有人说是魏公公把咱家挑进宫的。还说是魏公公让咱家去长生岛的,还说是魏公公一直在提拔咱家……这些他们都没说错。所以这次他们构陷魏公公谋逆,就说咱家也是知情者。”

“东林党要穷治此案,要录咱家的口供,要逼咱家亲口承认魏公公谋逆。”众人还都保持着沉默,吴穆反倒哈哈一笑:“但咱家只会大声说:这不是真的,魏公公纵有千错万错,但他对先帝是忠心耿耿地。”

吴穆已经写好了一封奏疏,他把这封奏疏交给陈瑞珂,让他转呈给皇帝:“听说大部分人都说了魏公公的坏话,那些不肯附和的都被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穆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脑海里又回忆起了板子落在屁股上地痛楚:“咱家绝不会落在这些小人手里的,咱家是绝不会哭着求饶的。”

黄石忍不住开口道:“吴公公!”

“黄帅你什么都不用说!”吴穆猛地把右臂往前一推,五指一张就把黄石的话堵回了肚子里。吴穆制止住黄石后,慢慢地又把手臂缩了回来,双手缓缓放到膝盖上,大马金刀地坐在板凳上侃侃而谈:

“咱家知道黄帅想劝咱家忍一忍,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但咱家是不会这么办的。咱家从小跟师傅跑江湖,一开始就知道滴水之恩应该涌泉相报,如果没有魏公公的话,几年前咱家就饿死在大街上了,没有魏公公的话,咱家也不会被派去长生岛,不会有机会认识黄帅和各位将军,还有……”

吴穆又转身朝陈瑞珂和张高升抱了抱拳:“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两位兄弟。”

两人都恭敬地抱拳回礼:“吴公公客气了。”

吴穆又转回来冲着黄石。一脸平静地说道:“咱家过了好几年的好日子,也攒下了不少积蓄,魏公公还允许咱家过继了儿子,祖宗的香火也保住了。咱家虽然是个公公,但却是个有志气的公公,恩将仇报地事情咱家做不来。”

黄石正色说道:“吴公公忠君爱国,义不辱身,我敬公公一杯。”

吴穆干笑了两声。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许多年来,咱家自认为是勤勤恳恳,忠于王事的,虽然……”吴穆的声音猛地低沉了一些:“虽然咱家收了黄帅不少仪金,但……”

吴穆的声音一下子又高亢了起来:“但万岁爷交给咱家的差事,咱家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咱家也从来没有拖过将士们的后腿。从来没有阴谋陷害过什么人!”

黄石亦点头称是:“吴公公能来给黄石做监军,确实是黄某的大幸。”

得到了黄石的肯定后,吴穆摇头叹息了半天,最后惨然一笑:“唉,如果咱家是一个文臣。就凭这么多年地辛苦,总能落一个善终吧。”

归根结底吴穆只是一个太监,皇帝无论如何处置他,都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吴穆精神略有些萎靡,跟着又振作起来,他解开身旁的一个小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绸包,郑重其事地递给黄石。

黄石双手接过了那个绸包,方方正正、沉甸甸地。他在吴穆期待的眼神里小心地打开了它,里面是厚厚地几册书。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吴氏兵法”,一看就是刚学会写字没几年的人写地。

“这是咱家几年来的心血。”吴穆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盯着那套书册,目光温暖地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儿女一样,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咱家常听人说什么‘万古留名一卷书’,唉,咱家不可能有子嗣,就总想着能留下点什么,也算是不白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黄帅,咱家想请你看看这书,如果有什么小纰漏。也请帮咱家改改,将来可以让咱家的儿子来出版。”

吴穆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期待。黄石轻轻点了点头:“吴公公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改好的。”

“如此多谢黄帅了。”

和告别长生岛前的那次宴会一样,吴穆最后喝了个酪酊大醉。宴席中他又一次为福宁军众将大唱了一番戏。喝完酒以后吴穆要陈瑞珂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着押解他回京的船走去。

黄石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就紧跑两步追了上去,把魏忠贤送给自己的那把佩剑解了下来,递到了陈瑞珂手里,眼睛却看着吴穆说道:“这把剑是吴公公递到我手里的,上面也不知道染了多少生人之血,吴公公就带去防身吧。”

陈瑞珂愣了一下连忙把剑接过收好。吴穆向来有些迷信,总是担心自己阳气不足,死后会有妖孽来侵犯他的陵寝,不但让他死后不宁,还会对他收养的儿子前途不利。吴穆常常说黄石这把剑罡气十足,黄石便送给他,做为陪葬也好保佑吴穆。满身酒气地吴穆冲着黄石又是一拱手:“咱家今生能与黄兄弟结识,足矣!”

上船后张高升帮吴穆在腰间拴好了绳子和一个铁球,吴穆先向两人告别,然后就冲着岸边的黄石等人挥了挥手,扭过头纵身向船外跳去……

锦衣卫千户陈瑞珂、张高升奏报:崇祯元年三月十一日,钦犯吴穆趁人不备,畏罪投水自尽,尸体已经打捞起来,送回京师验明正身。

……

三天后,三月十日,夜。

这两天来黄石每天晚上都会到书房把吴穆的手册拿出来看一会儿,刚开始的时候黄石还颇有耐心地帮着他修改一番,但第二夜黄石就变得有些不耐烦。等今天晚上再翻开吴穆的遗书看了两页黄石终于哀叹起来:“这改写比重写还要累啊,吴公公是完全不得要领啊。”

发完牢骚后又过了片刻。黄石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审察起来,他手中册子里的字虽然都写得七扭八歪,但却一点儿也不潦草,每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芶。通篇看下来全书竟然没有一处涂改,这又让黄石叹息了一声,这本书的主人到底打过多少次草稿可见一斑。

黄石把吴穆的书轻轻合上,并用绸布仔细地扎好,接着他就从自己的书箱底拿出几卷书。这正是黄石亲手写下,一直秘不示人的练兵心得,其中还夹杂着他起兵以来的大量战例。黄石摩挲了书皮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心血翻开,就着烛光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黄石历次作战的指挥日记,里面详细记录着黄石对战局、战场的预判,还有他选择相应战略、战术的原因。熊廷弼对这些战场下的评语和分析也都收录在内。这几卷书稿都是用整整齐齐地工笔小楷写成的,每一次战斗都配上了地形图、以及指挥官的自我得失检讨。

黄石运笔如风,把其中很多第一人称叙述都改成了两个人的对答,看起来就像是吴穆通过对话从黄石那里收集来地一样。金州之战这一章很快就修改完成,黄石又从头检查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类似地修改只要仔细一点就不会有破绽。

撕去原来的封皮,黄石又给自己的书稿加上新的空白书面,然后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下:“吴氏兵法、吴穆撰”。

……

自从东江军取得海州后,崇祯朝的内阁就一直在讨论让毛文龙移镇盖州的问题,毛文龙对此坚决反对,他声称东江军大半的粮饷都取自朝鲜,如果移镇盖州的话,那朝廷就得负责养活数十万东江镇的兵民。

转天,三月十一日。辽东。

皇太极向东江镇派出的使者今天抵达镇江,这位使者名叫阔科。是皇太极的心腹之人,他到达镇江后立刻试图和毛文龙取得联系,并请求开始进行议和谈判。

十三日,毛文龙得知此事后马上命人将阔科送来铁山,并在同一天急不可待地向朝廷发出塘报。在十三日的塘报里毛文龙绝口不提他曾经派使者去辽阳一事,只说皇太极畏惧东江镇的武力,所以派人前来请和。

随后毛文龙又在十五日和十七日连续发出东江塘报,反复向朝廷强调皇太极请和一事,并坚称这是后金方面在东江军的军事压力下的主动行为。同时毛文龙为了加强声势。还急忙请朝鲜派遣使臣来观礼。

二十日,在朝鲜使臣抵达东江岛后。毛文龙打开辕门,两边士兵林立,在阔科递交了皇太极的书信后,毛文龙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他绝不能答应的条件,“你既跳梁犯顺,积有年纪。今欲纳款请和,理宜听许。既受命在外,唯贼是讨是俺职分。况天朝时未许和,俺决难经先处断,姑待朝廷处置可也。”

这份声明自然把阔科听了个一头雾水,毛文龙也不多讲,他坚称阔科是“下人”,和他说也说不清楚,很快就把阔科又送回镇江,同时还让阔科带回一封书信,信中要求皇太极“归还旧地,誓告于天”,并在下次派个大官来谈。

忙完这个活计后,毛文龙紧跟着又发塘报给朝廷,说在东江军的威胁下,后金政权已经是危如累卵,如果朝廷不给足粮饷就强迫东江镇移镇盖州的话,那可能会影响东江镇继续杀敌的能力。

四月四号,大明户部的官员抵达东江岛开始清点东江镇的兵员。

四月二十六日,阔科带着皇太极的第二封信来到镇江。两天后毛文龙收到消息后,立刻在二十八日再次报告了朝廷,同时还哀叹阔科官小,毛文龙说他之所以上次将其放回,是想要吊出更大的鱼,“大海及奴子合干,结果没有成功”。

五月初一,阔科抵达东江岛,毛文龙这次不但又把朝鲜使臣请来了,还让户部黄中色等官员一起观礼。据户部黄中色的报告说,毛文龙把后金翻译官、汉奸马通事绑起来后,很快就被东江军民活活打死。而阔科则被毛文龙绑到户部的船上。

五月初六日,毛文龙再发塘报给大明,详细叙述了他生擒阔科的前因后果,并借此机会又把东江镇的意义论述了一番,还自称“臣非敢侈以为功”。

五月十三日,皇太极见使者久久不回,就又派人来鸭绿江打探消息。毛文龙急忙在十五日的塘报里汇报此事,同时还让人给皇太极送一封信去。信中根本没有提及阔科的行踪,但却警告皇太极:大明户部有人在东江岛,秘密议和非常危险云云。

五月二十二日,皇太极从朝鲜方面得知阔科被抓,勃然大怒,直称毛文龙为“无赖”,后金和东江镇的第一次议和谈判宣告破裂。

……

崇祯元年六月底。京师。

今天回到京师后,张鹤鸣才进屋子歇下,就有门子来报告孙承宗求见,张鹤鸣自然立刻让门子把人请进来。孙承宗进屋后向着先师叶向高的老友行了后辈礼。张鹤鸣笑道:“恺阳你来得好,坐!”

张鹤鸣这次立下大功,一时间真是风头无限。

孙承宗坐定了以后,就小心地问道:“张翁,明日圣上可能会询以平辽之策,不知张老可否已有成算?”

张鹤鸣又开始捻须,思虑良久后方反问道:“老夫尚无定策,恺阳可有以教我?”

孙承宗毫不犹豫地说道:“张翁此次平定西南,奏疏黄石为平乱第一功,如果张翁督师辽东的话。吾以为黄石不可用。”

“哦。”张鹤鸣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才追上“这又是为何呢?”

“张翁。这次黄石立的功劳已经太大了,圣上本有意赐他伯爵,朝臣们费了很大地气力才说服圣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孙承宗不引人注意地微微摇了一下头,洪亮地嗓音也低沉下去了不少:“张翁,黄石才三十岁啊,从军也不过数年而已。”

张鹤鸣和孙承宗对视半响无语,最后张鹤鸣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拖长了音调说道:“不过……”

“黄石确实是大明中兴第一名将,”孙承宗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起话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洪亮:“但他实在得意得太早了,锐气过盛、失之稳重。才三十岁皇帝就考虑给他赐爵了啊。现在有张翁在自然没问题,吾也能勉强压住他一头,但再有三十年下来,小一辈的文人谁还能敌过他的锋芒?”

张鹤鸣又点了点头,再次拖着长音说道:“不过……”

“张翁,”孙承宗不安地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皇上似乎有些急功近利,而且对黄石似乎也很看重。但武将一旦失去控制,那很可能就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所以孙承宗觉得他还是要肩负起三朝托孤之臣的责任来:“现在闽海倭寇气焰正嚣,以晚辈之见,还是先让黄石做好他的靖海备倭总兵官,圣上那里也自有晚辈去说,张翁只要不在圣上面前提及黄石就好。”

张鹤鸣微微颌首:“恺阳担忧的是。”

……

七月三日,大内。

自张鹤鸣入京后,崇祯连续召见了他两次,君臣相谈甚欢,皇帝很喜欢这个精神奕奕地老头,张鹤鸣对兵法的见解也很让崇祯钦佩。

今天崇祯又第三次召见张鹤鸣,听老张头把平定西南的过程娓娓道来,期间少年兴奋得几次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每次惊险过后还会发出天真地叫好声。

“张老就不能给朕一个准信么?”听完了故事后,崇祯又谈起了辽事,他热切地看着张鹤鸣:“若是朕让张老主持的话,这辽事用不用地得了十年?八年?”

张鹤鸣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老臣还是那句话,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在己、后为可胜在敌。”

崇祯又急迫地问道:“怎样才是不可胜,又怎样才是可胜呢?”

张鹤鸣眯眼沉思了一下,轻轻捻了一下雪白地长须,淡淡地说道:“圣上,兵法有云:兵形像水,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崇祯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张老,您的平南策那么精彩纷呈,怎么这平辽策却一点儿实的也没有呢?总说要随机应变,难道就不能事先有所筹划么?”

张鹤鸣又是淡淡一笑,他微微一欠身:“圣上明鉴,岳王说得好,这用兵之妙。存乎一心。”

崇祯虽然听得有些气馁,但张鹤鸣的功劳是实打实地,而且这两次召见张鹤鸣以后,崇祯都会把两个人之间的答对说给内阁听,那些阁臣个个都称赞张鹤鸣是“老成谋国”。

崇祯亲自把张鹤鸣送出兰台,然后又把内阁召集来讨论今天的对答,钱龙锡他们都对张鹤鸣的意见赞叹不已。众口一词的说张老大人真乃国之干城。

“朕也觉得张老精于边事、长于军务。”崇祯赞同地下了定语,他吩咐内阁道:“不过袁崇焕昨天已经到京师了,明天朕也姑且见上一面,如果这个人也可以用的话,就让张老出任督师辽东。袁崇焕为辽东巡抚,赞画军务,助张老一臂之力。”

“圣上英明!”

转天,袁崇焕以革员身份陛见天子。向崇祯行过君臣之礼后,袁崇焕一抖袍服,就在皇帝赐给他的板凳上坐下,大大方方地略分开双腿,把两手握拳轻放在膝盖上,昂首挺胸地看着少年天子。

“袁卿家,汝可知朕此次召你入京。所谓何事?”

“微臣以为,圣上召臣必定是为了辽事!”

虽然崇祯也知道袁崇焕肯定知道这一点。但袁崇焕说得并不是标准答案,按道理来说,臣子应该表示谦虚地故作不知,然后等着皇帝亲口点醒才是。

崇祯有些惊讶地轻轻颌首:“不错。”

袁崇焕高昂着脖子,冲着皇帝微微一笑,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风采,他朗声说道:“微臣此次入京,就是为解圣上东顾之忧而来!”

登基近一年来,少年见惯了臣子们只磕头不拿主意的场面。现在面前人散发出的锐气真让崇祯有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他略略想了想后连忙欠身追问:“袁爱卿可有平辽策?”

袁崇焕嘴角浮现起一丝傲然地微笑。仿佛皇帝问的只是一个太简单不过地问题;他眼睛里似乎还染上了一丝不屑,似乎在说这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他脸上更透出一股坚毅,能给人以绝大的信心:

“臣能五年平辽!”

……

袁崇焕结束陛见离开后,李标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空荡荡地文渊阁里,只有钱龙锡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

“圣上连内阁都不问,就坚持要让袁崇焕……不,袁大人为蓟辽督师?”

钱龙锡抿了口茶水,颌首道:“不错。”

李标侧过身子,向钱龙锡的方向探了探:“钱大人,是督师蓟镇、辽镇、莱登镇、天津卫,共三镇一卫,整个京畿地区的军队都交给袁大人一个人啊。”

钱龙锡觉得茶水有些烫嘴,他一边吹气一边连连点头:“是啊,李大人你说得不错。”

李标再次把身子往前凑了一下,一条手臂也按在了两人间的桌面上:“钱大人,袁大人刚才要求圣上不派监军,不设巡抚啊!”

历来明制,凡在外统军的人必要设定他官加以牵制,尤其是粮饷分配更是要多人过目,以防情弊,但袁崇焕向崇祯要求不设御史,每年六百万两银子的军饷分配由他一言而决,换言之,就是他自己可以决定朝廷七成的财政支出,不需要别人监督。

“是啊,圣上准了。”钱龙锡感叹了一声,然后继续往茶杯里吹气。

“袁大人还要求撤销其他辽东官员的专折奏事权。”

袁崇焕希望崇祯在辽事这个问题上只听他的话,只相信他一个人,所以最好根本不要让其他人有说话的机会。

“嗯,除了毛文龙。”钱龙锡指出崇祯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百分之百地答应袁崇焕,天子只是收回了满桂、赵率教和三镇巡抚、经略们的尚方宝剑。让他们有话都去跟袁崇焕说。崇祯表明了他只听袁崇焕的一面之词的姿态,明确告诉大家不要来告御状。

李标继续向钱龙锡那边探过去,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今天陛见前,袁大人还只是一个革员,他还给魏逆请立过生祠,圣上最恨魏逆了!”

钱龙锡刚刚又喝了一小口茶,所以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不管进来地时候怎么样、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不管大明是不是有过先例。反正现在袁崇焕已经是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领尚方宝剑的蓟辽督师。

李标猛地从桌子上挺了起来,腰杆也绷得笔直,他重重地一拍桌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大叫起来:“钱大人,袁崇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正在喝茶的钱龙锡脸色一沉,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比李标拍桌子更大地声响。钱龙锡看也不不看飞溅得满桌都是的茶水。怒气冲冲地对着李标高声喊道:“李大人,你这是在问我吗?”

……

大明受过去近五十年的小冰河期的困扰,国家正常的二百万两农税一直多有拖欠,部分灾民在万历、泰昌、天启三朝被减免的农税高达三十年以上,崇祯元年七月。为了完成“五年平辽”的壮举,“尧舜之君”崇祯除了每年二百万两的正常农税一分也不能少外,而且要把过去的拖欠一并追回。

除了追回欠税外,崇祯更决心把辽饷征到七百三十三万两,而且他严令各省地方官绝对不许农民拖欠赋税。根据崇祯皇帝的命令,凡是能收齐税银的官员均可以参加当年的考绩,而凡是拖欠的一律降官、罚俸。

崇祯皇帝雷厉风行地执行着他的政策,那些不忍心向灾民收税的官员迅速受到了处罚,有的七品官被一连降了十几级,还有的官员被一口气罚了上百年的俸。大批地方官员自认为没有能力干下去。天子许可了他们的辞职,因为大批预备官员正摩拳擦掌地等着上位去榨干农民的最后一滴血汗。以便向天子证明他们的能力。

以陕西为例,各地官员普遍采用对欠税农民三天一打的方法来催逼税款,所以很快这些地区的衙门口就排起了长龙,一开始老实巴交地中国农民都按时到衙门来挨打,然后再回家去继续耕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陕西很快出现一种新兴的职业,就是所谓的“替人挨板子”,一开始这是各个村子里的自发行为,因为一个村子里几乎所有地青壮劳动力都要每三天挨一次打。所以每个村子都会推举出几个人专门去替全村人挨打。到后来这遂发展成一种固定职业,陕西的标准是替人挨一次打两个铜板。

这个职业迅速流传向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其中河南省在万历、天启年间曾遭遇到连续不断地大旱。最严重地一县曾有八年不雨的记录,甚至一度出现过人相食的惨剧。但在天启皇帝卓有有效的赈济下,河南省始终没有出现流民。而此时河南布政司向崇祯乞求赈济的时候,崇祯皇帝的回答是:知道了,但税还是要收。

八月时黄石正让俞咨皋负责操练水师,新水师已经拥有战舰五十余艘,官兵近一万人,当这个法令传到福建的时候,黄石默默走出福宁镇的大营,遥望福建省的大地。

福建省的沙土地自古就产粮稀少,所以习惯多是妇女种地,男子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打鱼,但无论如何,江南的收成总要好过遭受大灾的北方。所以历史上,随着北方烽烟四起,崇祯天子就会把越来越重地税加在这些还没有发生剧烈叛乱的国土上。

福宁镇的官兵正在校场上训练,黄石看见附近地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校场周围玩耍,这些小孩有时还会向士兵讨几个馒头或者是一碗馄饨吃。但黄石知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很快这种军民和睦的情景就会不复存在。

崇祯朝福建的田赋节节上升,最后出产不到五钱银的土地倒要交十两银子的税。到那个时候,每逢交税时节农民就会结寨自保,而福建布政司则会派福宁军出动强行征粮,把农民的寨子打破,把他们的财产和妻女拖走冲抵赋税,每年福宁军都会和福建农民发生无数起这样的激烈交战。

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黄石喃喃自语道:“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这些贫苦农民的怒火最终就会变成不可遏制的洪流,横扫中原大地。”

自从大明定下天子守国门的国策以来,中原大地已经有两百年不曾遭遇战火了。亿万百姓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他们向国家提供着赋税和兵员,保证大明帝国能在对外战争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振旗鼓,这亿万百姓、还有这和平的大地正是国家的元气所在。

“狂澜,狂澜就要来了……而我能力挽狂澜么?”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5节水师

上个月毛文龙把阔科送到了京师。因为此人是皇太极的心腹牛录,所以锦衣卫从他嘴中问出了不少有价值的口供。很快,朝廷就对毛文龙进行了通令嘉奖,并认可了黄中色的勘合,承认东江镇的兵员有三万六千之多。不过因为辽镇问题,所以朝廷暂时还不能给东江镇足额的军饷。这三万六千人的月饷银仍然是辽镇的一半,也就是每人七钱,全年付东江镇二十四万两。

等到这个结果后,毛文龙在塘报中骂户部昧良心太甚,他首先声称自己对为什么东江镇的兵只能领一半的军饷完全不能理解,其次毛文龙又揭发黄中色只点了东江岛的三万六千兵就当做全镇之数,他坚决要求户部派人再去旅顺、金州、长生岛、盖州、复州和铁山、宽甸等地去重新点过。

毛文龙声称只给三万六千人的半饷会让东江几十万人陷入饥饿,所以坚决反对移镇盖州。鉴于毛文龙反应太过强烈,朝廷决定暂停关于移镇的讨论,允许毛文龙继续坐镇辽东,朝鲜贡道也还设在东江。

朝鲜方面对此当然非常不满,朝鲜国王再次派出使者向大明诉苦,根据大明惯例,进贡是要给回赐的,但八年来毛文龙只给了朝鲜一半的回赐。最近两年就连这一半的回赐,毛文龙也在用大明宝钞付账。不过阁臣认为东江镇比朝鲜更重要,所以也只能用好言安抚朝鲜使者,移镇之事终于不了了之。

……

九月十日,福建,霞浦。

福建大概是全大明最不缺贫苦渔民的一个省。靠着黄石开出的高饷,俞咨皋很快就又拉起了一支水师。以前裁撤澎湖水师时也有部分人没有去当海盗而是回家种地,现在听说福宁镇重组水师后,这些人就又纷纷赶来投军。

近大半年来福宁镇军工司玩命一样地生产大炮,共生产九磅炮五百二十门,十二磅炮一百五十余门,就连十八磅炮都生产了十几门出来。福宁军现有的五十艘战舰上都被装备多门火炮,四十艘小船有四、五门,十艘大舰则有二十门。福宁军水师炮组采用十人制,为了操纵这些火炮黄石还紧急培训了三千多名水战炮兵出来。当然这些人的素质还很不过关。

水战炮手虽然素质不过硬,可是福宁军一贯的大炮组传统倒是对这个问题有不小的帮助。十个人的炮组毕竟还是人多力量大,俞咨皋说目前每门炮的射击速度和准确率也算勉强及格,只是福宁军最缺乏的不是水手而是船长。

黑岛一夫和施策虽然提供了一些水手和船长,但俞咨皋认为那些船长只适合干走私贩子和运输舰船长的工作,现有的大部分船长都是俞咨皋紧急提拔起来地老兵。用俞咨皋的话说,无论怎么训练,都解决不了船长的实战问题。合格地水师终归还是要靠打出来的。

福宁镇的水师固然令人伤脑筋,但福建省的整体局面已经趋于稳定。这八个月里福宁镇本部加班加点地训练士兵,现在福建的陆战官兵已经达到近三万人,在所有的千人规模以上的地面冲突中,海寇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其中一场战斗是磐石营一个步队对抗上三千余名海寇,结果郑一官的军队仍然遭到了失败。现在海寇已经完全放弃正规战的念头,专心致志地和官兵打游击。

自从今年三月福建布政司连续断然拒绝郑一官的招安请求后,海寇就知道他们要做长期对抗地打算,于是就开始在他们的海外据点储备粮食和物资,而福建布政司和福宁军也针锋相对地推行着越来越严格地海禁。

“大帅,沿海各地的戒严令基本都得到了不折不扣地执行。”一个参谋军官把八月的报告呈递给黄石过目。为了断绝海寇的补给,福建布政司已经下令沿海的渔民暂停出海打鱼,也绝对禁止任何船舶出海。

一开始郑一官请求招安遭到拒绝后,闽海其他的海寇是抱着看笑话的姿态的。觉得这是郑家自己的事情,觉得他闹得太厉害了所以把福建布政司惹怒了。这期间甚至还有几家海寇派人来福宁镇试探招安问题,希望能趁机披上虎皮,从海寇摇身一变成为福宁镇官兵。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福宁镇总兵黄石的态度异乎寻常地强硬。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连续几次公开宣布,朝廷只接受海寇的投降而绝不会招安。海寇头目如果及早投降可以得到特赦,但他们的船只将会被一律没收,部队也一定要接受福宁镇整编,更绝对不会赏赐给各海盗头目以官身。

这种硬梆梆地态度让各大海寇渐渐清醒过来,这次官兵颇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念头,所以就连郑一官的老仇人刘香七都放下个人恩怨,到厦门和郑军合流。黄石之所以表现地如此强硬,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重蹈熊文灿的覆辙。历史上熊文灿为郑一官披上了虎皮。十年里他就借福宁镇的力量剿灭了包括刘香七在内的各路闽海海寇,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最后福宁镇就再也无法控制住郑一官。

在黄石看来,利用海寇整海寇这种策略,无非就是把郑一官轰走,变成王一官、李一官罢了。所以他一心要组建完全控制在福宁镇手里的官兵水师,奉行对海寇绝不妥协的强硬路线。福建朱一冯为此和他大吵了好几次,只是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倔不过黄石那朱一冯也就只好妥协。

现在福建省近三万陆面官军中,两万官兵是属于救火、磐石、选锋、天一四营的野战部队,剩下地一万将士则是海防部队。福宁镇把生产出来的大批九磅炮运输到福建的各大港口,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海防炮台。和水师一样,福宁镇的陆军炮兵也是发展最快的兵种,短短几个月福宁镇就拥有两千多人的海防炮兵。已经超过了海防部队的十分之一。

黄石的策略就是建立一系列地海防据点,用这些据点来监视河流入海口等适合海寇登陆的地点。它们主要凭借炮火进行自卫,小股海寇拿他们没有办法,就是在大队海寇面前也有坚持一段时间的能力。

这样福宁镇四个营的野战军就可以部署在二线,如此他们就可以得到休息的时间,也可以随时出击救援那些被大队海寇攻击的据点。五月,郑一官和刘香七就曾联合攻击漳州附近的官军据点。结果远在啃下官兵的乌龟壳前,驻扎在漳州的天一营就闻警赶来,登陆的海寇也就只有再次落海而逃。

自从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发出绝不妥协地宣言后,海寇的迅猛发展也就得到一定地控制,甚至还有个别混迹于海寇中的前福宁军官兵也偷偷溜回家,然后辗转投奔新建的福宁水师而来。到哪里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既然朝廷看起来不愿意赦免海寇,那么其中的一些人自然也不肯在没有前途的地方混下去。

“嗯,非常好。”黄石看过这份报告感到很满意。这几个月来福宁军在大陆沿海设立起越来越多的海岸警戒哨,但他们发现的违禁出海事件的总数却变得越来越少。根据军情司的汇报。盘踞在厦门、铜山等岛屿的海寇的粮食储备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什么增加,或许逆转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

朱一冯本打算用行政命令迫使沿海人民内迁,整个计划除了不杀人以外,黄石觉得和满清的禁海令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当时就问朱一冯如果有渔民恋栈家园不肯离开怎么办,而朱一冯的回答就是出动官军拆除他们的房子。然后把他们当作盗贼押解往内地。

黄石坚决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很多福建渔民就靠打鱼糊口,强迫他们内迁就是让他们的老婆孩子挨饿。黄石认为这样肯定会把大量地良民驱赶到海寇那边去,所以他就又向朱一冯推广他的“义民”论,黄石把所有响应福建布政司号召撤向内地的渔民都定义为“义民”,然后从靖海大借款里面提钱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朱一冯当即就觉得黄石已经不可理喻了,这个计划一旦实行,那拆迁费就要以十万两计算:“如果一个月平不了海寇,黄帅就打算养他们一个月;两个月平不了海寇,黄帅就打算养他们两个月?”

“对,一年平不了就养一年。两年平不了就养两年。”

“那要花多少银子啊?一个月至少要五万两银子。”

“就按十万两算吧,”黄石一张口就把数字翻了一番,他不打算只给渔民糊口的饭菜:“他们都是义民,我们要让他们吃的比平时还好才是。这个事情不要福建布政司来做,我福宁镇来负责,免得有人趁机鱼肉百姓。”

“黄帅,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

“借!”

看到朱一冯脸色变得惨白,黄石就寸步不让地大声提醒道:“朱大人。如果这些老百姓吃不上饭,他们就会去投海寇、或私通海寇卖给他们粮食、或大量地跑去给海寇通风报信……那么,我们两年里无论如何也别想靖海了。不能靖海我们就收不了靖海税!只要能收上靖海税,我们现在多借些钱也能还上,收不上靖海税,我们借得再少也还不上!”

到崇祯元年九月上旬,泉州的朱一冯派人通知黄石,他已经把第三批的一百万靖海债券又都卖光了,到目前为止靖海大借款一共已经借到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了。

“太好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后黄石高兴得长出了一口大气。以前借到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被黄石差不多花光了。

朱一冯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同意给老百姓发放补偿银了。等福建布政司发出安民告示后,福宁军就根据黄石的命令行动起来,凡是沿海的渔民愿意内迁,福宁军一律要用高价买下他们的渔船和农舍,破旧的渔船按新的价钱算、茅屋按土屋算、土屋按砖屋算。

而这些居民内迁后,福宁镇还会发给他们每人一套义民证。凭着这个证件他们每月都可以到指定的地点去领银子,无论男女老幼每月发一钱银。结果不但计划中要搬迁地区的渔民踊跃响应内迁号召,就连福宁镇认定的安全地区内的百姓,也都强烈要求迁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在福宁镇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后,一些激动的群众甚至自发地在福宁镇的据点前游行示威,驻军好说歹说才算把他们遣散掉。

“大帅,福建百姓都坚决支持我军,海寇的人力补充已经接近断绝,有了百姓的支持。海寇的细作现在已经变得非常显眼,这两月来海寇的情报应该也几乎中断了。”

“当然了,如果不是迫于饥寒,百姓谁愿意同官府作对?”黄石对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中国的老百姓一向胆小本份,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敢和朝廷的军队抗衡?

另一个参谋军官一脸严肃地向黄石报告说:了一个新的问题,非常严重。”

“哦?什么问题。”

黄石在几个参谋军官和俞咨皋的陪同下检查了一番己方的战舰。船底的木头已经开始变形。这批用新鲜木头造出来的船,不过才用来训练了几个月,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负荷,可是就已经接近解体。

俞咨皋拍了拍船帮,这上面的木头也微微有些变形:“大帅。最多再有两个月,这船就要散架了。”

“看来只好再造新的船了。”

“大帅,末将觉得是进攻厦门的时机了。”俞咨皋指了指停泊在港口里的五十艘战舰,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用新鲜木头造出来的,大部都撑不过三个月以上:“趁着它们还能用,我们去打海寇,如果打赢了不就省得造新船了么?”

这个念头到是让黄石也颇有些心动,一旦造船就又是一大笔银子,这次就算不彻底消灭海寇,只要能收复了厦门也能让禁海地区域大为缩小。这一进一出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不过,训练水师、铸造大炮都花了不少钱了。如果打输的话,我们亏的就不止是几条船钱了。俞老将军可有致胜把握?”

“大帅放心,上次败给郑寇,那是因为兵备废弛。这次末将有了一万水师、还有这么多战舰,收拾郑寇易如反掌。”

俞咨皋看起来是信心十足,听口气还不是很看得上郑一官。不过黄石对郑一官可很看重,他犹豫着问道:“俞老将军。您上次不是说我们的船长不行么?”

“有末将在,我们的船长、水手也就差不多了。郑寇手下的那些贼寇也多是末将训练出来的,末将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么?”俞咨皋仍然是一副信心十足地模样,他看黄石还在犹豫,不禁愤怒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大帅莫非是信不过末将?”

……

最后黄石还是同意了俞咨皋的计划,把一万水兵尽数交给他全权指挥。除了那五十战舰外,黄石把买来的二十艘海船也都毫无保留的全部拨到俞咨皋帐下听用。俞咨皋的计划是先把水师从闽北调到泉州,然后进驻漳州。等水师海战得胜后就把磐石营运输到厦门登陆。

俞咨皋帅队出发后,黄石还是隐隐感到有些担忧。对他这个不通水战的人来说,郑一官给他的压迫感丝毫不比当年地皇太极差:“真郁闷啊,穿越到这个时代先是和皇太极打陆战,好不容易混出头了,又被逼得要同郑一官玩海战了。”

但俞咨皋也是一代水军名将,几年前大明闽省水师也是威名赫赫,黄石过了两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彻底想通了:“唉,我就不要瞎想了,还是让这些专业人士去做判断吧,对于郑一官的能力,俞咨皋肯定比我更有发言权。”

……

九月底,毛文龙派手下督司苏万良等人前往辽阳,在第一次谈判破裂的三个月后,毛文龙再次主动向皇太极伸出了“友谊之手”。他表示要和皇太极重修“旧好”,再次开展议和谈判。至于上次的阔科事件,毛文龙在这封信里给出了正式的解释,他说:

阔科等人是自己“误入”大明户部的粮船,结果就被黄中色阴差阳错地绑走了。不过他毛文龙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事发后自己掏腰包行贿了朝中大臣四万两白银,已经把阔科的死罪压下来了。毛文龙还向皇太极保证,一旦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出面把阔科从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里捞出来。

毛文龙表示他不希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影响到东江镇和后金之间的信任。他更希望皇太极能迅速再次派出使者来东江岛洽谈议和问题。

……

九月二十五日,福建,霞浦。

俞咨皋在港口上岸后立刻派人前去本部大营报信,而自己则先取水洗澡,然后换上一套干净地新衣服,外面也套上整齐地戎装盔甲。

俞咨皋的一个亲兵有些不安地催促道:“大人,我们还是赶紧去拜见黄帅吧,不要让他等得太久了。”

“没有什么区别了。”俞咨皋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手下的动作倒是快了起来。他把头盔擦拭得雪亮,头发和胡须也梳理齐整。俞咨皋长叹了口气:“君子死,冠不免,反正我这条命也是黄帅保来的,好歹也算是晚死了几个月。”

俞咨皋和他的一小队亲兵走到本部大营外时。听到消息的黄石已带着卫兵抢出来迎接他们,不等俞咨皋说话,黄石就一个跨步跳过来扶住俞咨皋的双肩:“俞老将军平安就好,俞老将军平安就好。”

黄石又把俞咨皋上下打量一番,跟着就拉着他的手道:“俞老将军快请,我已经让人备下酒饭和热水,你们先洗澡好了,然后饭菜就该热了。”

这番举动让俞咨皋越发不安起来,他退后两步就欠身谢罪道:“大帅,末将损兵折将,还请大帅惩罚。”

“先洗澡、吃饭,然后我们再慢慢说。慢慢说好了。”

这次俞咨皋领着水师南下后,福宁镇的水师很快就被海寇集团发现。等官兵水师到漳州后海寇也完成集结,迅速前来挑战。出战前郑一官和刘香七等闽省巨寇就竭力给部下鼓劲,告诉他们这是争取招安的重要一战。海寇都相信官府拒绝妥协就是因为官府认为能依靠福宁镇水师重夺制海权,所以只要打垮了福宁镇水师那就容易让官府重新考虑策略问题。

头目们反复向海寇们强调,只要这仗能大获全胜,那他们面前就不再是死路一条。他们这种宣传极大地激发了海寇们的士气。而且最近几个月来海寇在陆地上连连碰壁,从上到下都憋了一肚子的气。但福宁镇水师一直忍在闽北不出来,所以他们也没有东西好撒气,这次看到福宁镇水师的主力后,海寇也都摩拳擦掌打算一展身手。

而在另一方面,俞咨皋世代将门出身,又是戎马一生的老将,本来就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海盗,上次的惨败他也总是归咎于朝廷裁撤水师经费。这次俞咨皋手下有了一支大军,所以他见海寇云集后不但不稍避锋芒,反倒积极地接受了对方的挑战。

郑一官、刘香七他们出动了包括西洋巨舰在内的大型战舰和福宁镇水师作战,在用舰炮远程对轰的这个阶段官兵倒是没有怎么吃亏,毕竟福宁镇的舰队一共拥有四百多门炮和近三千炮手,加上距离远心理上也比较放松,就仗着人多炮多和海寇打了个旗鼓相当。

可是等到海寇出动纵火船后福宁军就开始吃力,大部分炮手因为紧张技术不过关等原因根本无法阻止敌军靠近。海盗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要让官府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而官兵大多没有这种战斗意志,所以等到海寇大批小船冲上来接舷战时福宁军就崩溃了。

仗着俞咨皋指挥海战多年经验丰富,他一见大事不妙就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俞咨皋看出海寇似乎是认为官兵会逃回漳州,所以他就指挥全军拼命向北跑,虽然又被海盗一通狂追猛打,但是他还是领着部分船只成功逃离战场。

“我军一共损失了大舰四艘,小舰十一艘。官兵损失三千余人,大人给的二十艘海船也都被贼人抢去了。”最后神色黯然地说道:“末将本该自裁才是,但总想着要把得失报告给大帅……”

“幸好,幸好!俞老将军能平安回来,真是我军的大幸。”黄石连忙安慰俞咨皋一番。整场战斗他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看起来主要是官军经验和斗志问题,此外还有就是火炮的威力不够大。俞咨皋虽然犯了轻敌等错误,但看起来他的指挥能力并不落在下风。

“俞老将军您放心。银子和船我会去想办法,很快俞老将军就能再与海寇一决雌雄,尽管放心好了。”

黄石说得越是客气,俞咨皋心下就越是不安:“大帅,军中有功必赏、有过必纠,才能……”

“俞老将军,说实在话,我根本就不会打海战。我能做的只有想办法铸炮、造舰,其他的就全都靠俞老将军了。”黄石说得也确实是大实话,让他去指挥水师和郑一官打,那是断无生理的。而他手下的其他人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比如贺定远什么的,让他们去指挥水师和谋杀毫无区别。

“俞老将军。我黄石的前程性命、福宁镇数万官兵的生死、还有闽省百万父老的安危福,都要指望俞老将军。我这就动身去泉州找朱大人商量银子的问题,我一定能重建水师,俞老将军不必操心。”

“大帅言重了,末将一定加倍用心操练水师。”

等送走了俞咨皋后,黄石又把施策叫来。他这次把施策安排和俞咨皋同船,以便就近观察和学习俞咨皋的指挥。黄石把无关地人等遣开,直截了当地问道:“施兄弟,你觉得俞老将军这次战败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轻敌情绪、水兵经验和火炮质量?”

施策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轻敌,太轻敌了。以往训练的时候就对海寇不屑一顾,出兵后更是觉得官兵一到海寇就会作鸟兽散。”

“不是能力问题?”

施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绝对不是。”

“那就好。”

除了施策以外,黄石还在舰队中安置了内卫、忠君爱国天主教和福宁镇的狼人(前身就是长生岛的狼人),他们都各自写了关于战败的分析报告上来,黄石看过后就交给参谋部拿去制作海军条例,然后启程前往泉州。

……

二十七日,泉州。

朱一冯听说水师惨败,舰队、水兵损失三成后,手里的茶杯顿时就滑落到地上摔成了千万片,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大人、朱大人、朱大人……”

黄石叫唤半天才算把朱一冯的魂魄勾回来。福建巡抚发觉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如果能时光倒流的话,他宁可三月份让熊文灿来接这个烂摊子了。

“黄帅,我们还是考虑招安吧。”

“为什么要招安?我们应该重建水师,再次出兵清剿海寇。”

“可是……可是这又要好几个月吧,这期间还要养着大批地搬迁百姓,我们的银子恐怕会不够啊。”

“不是恐怕,是肯定不够了。”黄石冷冷地打破了朱一冯的幻想。来泉州之前他已经算过了帐,黄石一甩手把账册抛到了朱一冯面前,后者忙不迭地翻开看起来,看着看着额头就开始涔涔地往下流汗。

“重建水师大约还要六个月,每个月军民维持费要十五万两银子,六个月就是九十万,而现在我们账面上的银子也就是这么多了。”朱一冯一边看,黄石一边给他报数:“而重建水师还要造舰、铸炮、消耗弹药进行训练。嗯,大概还需要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料敌从宽,就再卖一百万两银子的债券吧。”

朱一冯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黄石,半天也没有挤出一个字来。黄石知道这目光后面的意思,于是就给他鼓劲道:“朱大人,现在海寇气焰更嚣张,势必要提出有关海税的要求来,如果我们不答应肯定无法招安,如果答应了……我们没有靖海税怎么还钱?”

朱一冯也知道现在是骑虎难下。自己和黄石联名上书保俞咨皋,又撺掇福建布政司为靖海大借款作保,这几个月又是禁海又是练兵,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欠了这么多钱。如果最后还是招安了事,这恐怕就不是仅仅仕途走到头的问题,而是要人头落地了。

经过片刻的软弱后,朱一冯咬了咬牙,双眼如同赌徒般地赤红了起来:“黄帅,这次只是轻敌,不是俞咨皋无能,也不是海寇太难缠。对吧?”

“对的。”

“好!”朱一冯狠狠在桌子上一拍:“接着卖债券,这次把本官的名字也刻上去,本官也以福建父母官的名义和黄帅一起借!”

“还有一个邸报问题。”在明朝时期,各省都开始发行邸报,这种东西类似后世的报纸。上面的消息除了摘抄自朝廷的诏令和塘报外,还有一些街头巷尾的传言,是大明子民了解动态的重要方式之一。

“邸报怎么了?”

“朱大人,末将估计很快就会有邸报说王师败绩,这恐怕会对我们卖靖海债券不利。”

“唔,黄帅说得是,我们要抢先予以否认。”

“不,朱大人,这样邸报上不就打架了么?末将认为我们还是抢先承认为好。”黄石认为矢口否认没有什么好处,明朝的邸报不都是官办,完全堵住很难做到。

“那不就没有人来买我们的债券了么?百姓们恐怕会担心血本无归。”

“朱大人明鉴,流言这个东西最难阻止。现在我们的债券已经流通到浙江和南直隶去了,如果百姓看见我们矢口否认,而又开始卖新一轮的债券,那大多数人都会怀疑我们确实是败了。百姓们又不傻。”

黄石的话让朱一冯低头思索起来,他沉吟半响反问道:“黄帅的意思是,一旦百姓们开始怀疑,众口铄金,说不定倒把三成损失传播成全军覆灭。”

“朱大人高见。末将就是担心这个。以末将之见,我们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损失,然后说明我们决不妥协的立场,并指出我们这次只是轻敌。嗯,是我黄石轻敌了,下次一定能赢回来,到时候把借的银子一并归还。”

看到朱一冯还在犹豫,黄石就又进一步劝说道:“朱大人,如果百姓怀疑我们的诚实,那就肯定不会有人再买债券了。这次我们坦率地承认失利,就等于告诉百姓我们是诚实的人,末将想这还是对我们卖债券有利的。”

朱一冯木然良久,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发出了一声长叹:“唉,但愿如黄帅所料!”

崇祯元年十月初,郑一官和刘香七再次放回了一批被俘的官兵。正如黄石所料,他们提出了更苛刻的招安条件,要求两人都并肩为福宁镇海防游击,并把厦门、铜山、潮州等地划归为他们的防区,同时全权负责海贸安全。

“鼠辈,痴心妄想!”朱一冯冷哼一声,就把来信团成团扔到了地下,让手下把海盗的使者乱棍从衙门中打了出去。

黄石和朱一冯联名的请罪书已经发向了北京,他们都估计京师顶多是严词斥责。第一,这只是王师小挫;第二,这还在两年期限内;第三,福建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愿意来接手福建巡抚这个冤大头的;最后,黄石的名气也还能顶一气。

十月,初九,清晨。

朱一冯手里拿着一张新印出来的靖海大借款凭证,指尖在自己的名字上轻轻地抚摸着,黄石等了一会儿,轻声叫了一声:“朱大人。”

“知道了。”朱一冯把那张债券扔到了箱子里,冲着衙役们一挥手:“打开中门,开始吧。”

两天后,一百万靖海大借款的债券又卖出去了五十多万。黄石一面指挥军队把银子运走,一面对朱一冯大发感慨:“福建的义士、义民众多,全是朱大人教化有方啊。”

“义士……或许吧。”今天衙门外来购买债券的人仍川流不息,不少以前购买过债券的人听说福宁军要重振旗鼓后,也都来追加投资,还说不能让阵亡将士的鲜血白流。不过朱一冯似乎并没有怎么被感动:“可是本官觉得,他们可能是怕以前的钱血本无归……靖海大借款这条贼船好上不好下啊,本官对此深有体会。”

“哈哈,朱大人说笑了,末将这就去重建水师了。”

……

十月十五日,霞浦。

福宁镇吸取以前的教训,决定这次造十艘更大的战舰。在原定计划中每艘都要装备十门十八磅炮和二十门十二磅炮,取消舰首炮和舰尾炮,在两侧各部署十五门大炮,每舰搭配十五个炮组一百五十人,外加其他一百五十名水手和水兵,统统装备火铳和长刀。

最近一批十八磅炮的质量已经稳定下来,各种指标都超过在觉华时的测试数据。今天鲍博文向黄石和俞咨皋展示了福宁镇军工司的新式兵器——二十四磅炮。

“大帅,俞副将,此炮如何?”

演习结束后,鲍博文志得意满地向两个人询问道。

以前的各种火炮不是借助西方人的力量,就是在友军那里得到原型,但这次的二十四磅炮从头到尾都是福建军工司自己搞出来的。

“这种炮能应用在我们的新式军舰上么?”

“回大帅,可以。末将建议新式军舰增加两门中线炮座和两个炮组,就采用二十四磅炮。”

“好吧,你和俞老将军商量着办。”

“遵命。”

“遵命,大帅,此外军工司建议开始试造三十二磅炮。”

“把报告递交上来,如果没有问题我今天就会批准。”

“是。”

……

崇祯元年十月十七日,毛文龙的使者抵达辽阳,要求皇太极展开第二轮和谈,同时他还声称朝鲜已经和他达成协议,同意建立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来配合东江军作战,准备大举进攻镇江和沈阳。因此皇太极和他毛文龙和谈是有益无害地。

皇太极拒绝向东江派出使者,而是让苏万良送回一封信。在这封信中皇太极显得极其愤怒,他指责毛文龙道“人不食言,是乃真德行;势力所得,是乃真英雄。若以虚言诱致差人几名,有何好处?”同时还挖苦毛文龙的虚张声势道“若事不成,或攻山海,山东。各处攻取,我肯令尔知道?”

毛文龙在十一月九日收到信件后,立刻在同一天把它塘报给大明朝廷,并在十五日派守备刘得再次前往辽阳。这封信中毛文龙宣布他早有叛明之心,“无论尔取山海关,我取山东”,并和皇太极约定“两面夹攻,则大事即可定矣”,同时还着急地劝说皇太极赶快派心腹使者来东江岛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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