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清晨,一清睁开了眼睛,带了哈欠道:“昨晚睡得好香啊,一觉到天亮。”
残儿此刻也醒了,揉着眼睛嘟囔道;“奇怪,平时没有睡得真么死的呀。”
寒生心下一笑,还是不要说破的好,山人叔叔告诫过出门在外少说多看,言多必失嘛。
铁掌柜准备好了早餐,也是些稀饭和山中小菜。
饭后,收拾停当,伙计已经又牵来了三匹马,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的。
残儿自幼在湘西土生土长,骑马自是没有问题,一清和寒生生活在江西,虽然可以骑,但却是不熟,骑到了马背上战战兢兢的。
以后改成白天赶路,寒生他们自然也不能是赶尸人的装束了,于是各自从行李里拿出正常人的衣服换上了。
他们一行人,五匹马便匆匆启程上路了。
铁掌柜知道寒生他俩不太会骑马,也就不加催促,任由马儿慢慢前行,走了段时间后,寒生才逐渐习惯了起来,速度也就渐渐加快了。
前面山脚下传来了阵阵鼓乐声,铁掌柜告诉寒生,那是苗寨里四年一度的杀鼓社猪大典,若有苗人拦住献酒,可以浅尝,然后赶路。
但愿别遇上麻都,铁掌柜想。
山道边的广场上聚集了大批的苗人,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那株高大的黄桷树下架着双鼓,然着火堆,木柴燃烧着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一个苗家汉子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个盘子,里面是几只装满了酒的杯子。
“远方的客人,请喝杯拦门酒,今天是苗家杀社鼓猪大典的日子。”那汉子说道,并高高的举起了酒盘。
铁掌柜道谢后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同时示意寒生等人照做。
寒生接过酒杯,眼光瞟过黄桷树下的架设双鼓处,一个奇特的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上,一个小小的婴儿光着身子坐在那儿玩耍,恰巧此刻回过头来,眼光望着他这边,对着寒生诡异的一笑……这笑容简直是太熟悉了。
“沈才华!”寒生脱口而出,随即跳下马来,奔那台子而去。
铁掌柜吃了一惊,待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寒生跑到那木台子前,仔细一看,果真就是沈才华。
鬼婴一乐,张口叫了声:“妈妈。”
寒生朝旁边一望,大树下面,刘今墨正笑咪咪的看着他……“刘今墨,怎么是你们?”寒生大喜道。
树下转出一瘦高清癯之人,鹰鼻隼目,面色枯黄,但双目如电,此人正是麻都。
刘今墨微笑着走近前来,说道:“我在此地等你,湘西一路不太平,今墨始终放心不下。”
寒生闻言心中一热,眼眶竟有些湿润,正所谓他乡遇故知,何况自己还被铁掌柜挟持着,以刘今墨的武功,寒生真的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刘今墨对麻都说道:“这就是我要等的神医寒生。”
麻都仔细的打量着寒生,嘴里啧啧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想不到。”
“这是苗寨的巫师麻都。”刘今墨介绍道。
此刻,站在圈外的铁掌柜处境十分的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昨晚自己怂恿这位梅家传人杀死了血虱,不料今天又见其与麻都关系密切,而且寒生竟然与其相熟,算计好的事陡生变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正寻思之间,忽听麻都叫道:“原来黄狗垭铁掌柜也到了,却是稀客啊,难道也是来为杀社鼓猪庆典而来么?”
铁掌柜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麻都巫师别来无恙?”同时眼光瞥向刘今墨,心想不知道此人又没有当麻都说出杀血虱的原委来。
刘今墨表情依旧,瞧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来,真是个老江湖啊,铁掌柜心中说道。
麻都呵呵一笑,道:“今天是杀社鼓猪喜庆的日子,来我苗寨的都是客,来,随我入内奉茶。”说罢,率先前行。
刘今墨抄起沈才华抱在了怀里,寒生招呼一清和残儿随刘今墨同行,铁掌柜和他的伙计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
吊脚楼内,众人席地而坐,早有苗女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了酒和茶。
麻都并不正眼看着铁掌柜,而是对着寒生聊了起来。
麻都首先介绍道:“鼓社祭,是我们苗疆最隆重的祭祖庆典。我们苗人认为木鼓是祖先亡灵的居所,是一个血缘家族的纽带与象征,鼓社是个以木鼓为核心的祭祀组织﹐故称鼓社祭。第一天起场,第二天祭祖和祭雷神,第三天最隆重,是祭五谷神,最后一天送祖。”
寒生第一次来到苗疆,感到处处都很新奇,湘西此地的风俗的确与汉人有很大的不同。
麻都很快转入了正题:“寒生小兄弟,听说你是位神医,恰好我是一个走阴巫师,在医术上也颇有研究,不知你对中原的医学圣书《黄帝内经》心得如何?”
寒生心想这下子可要出丑了,自己压根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黄帝内经》,这个名字也只不过从父亲口中听到过两三回而已。
寒生回忆父亲曾经讲过有关《黄帝内经》的话,可是自己当时对中医并无多大的兴趣,一时间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麻都急切地眼神望着寒生,迫切的冀望能够得到神医的指点。
寒生的脸红了,支支吾吾,说道:“我对外经比较感兴趣。”他想到自己多少知道点离奇古怪的方子和药引子,起码他的解穴方法,在吴道明身上和朱彪身上用过的,百试不爽呢,只是不太卫生而已,想到这儿,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铁掌柜心中“哼”了一声,神医,会是这个样子?
不料,麻都的脸色骤然变了,原本是枯黄的皮肤突然间胀得绯红,他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你,懂得《黄帝外经》!”
寒生微笑不语,心想《青囊经》和《尸衣经》我是不会说的。
麻都几乎透不过气来,学医的都知道《黄帝外经》早已于两千多年前失传了,这位寒生竟然懂得,这简直是超了麻都的想象。
刘今墨也曾听过自己的师傅癞头和尚梅一影说过,中国古代有黄帝内外经,内经流传下来,是所有中医的理论根据,但记载另类治疗手段的外经却失传了。
“《黄帝外经》我倒是听说过,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刘今墨说道。
麻都安下心神,缓缓说道:“古时,黄帝时世间共有三位名医,雷公、岐伯和名气最大的俞跗。此人的医道非常高明,治病一般不用汤药以及针灸按摩等一般的中医治疗方法,而是用刀子划开皮肤,解剖肌肉,切除病灶后结扎,还有更多的匪夷所思的方法。有一次,俞跗在过河时,发现一个掉在河里淹死了的女人被家人打捞出来准备埋葬,俞跗拦住他们询问死者掉进水里的时间。抬尸体的人说,时间不是很长,但捞上来就已经断气了。俞跗让他们把尸体放在地上,先是摸了摸死者的脉搏,又看了看死者的眼睛,然后又让人找来一条草绳,把死者双脚捆绑好,倒吊在树上。开始大家都不理解俞跗为什么要这样做。死者刚一吊起,口鼻处就向外喷吐泥水,不吐时,俞跗才叫人慢慢将死者解下来,仰面朝天放在地上,双手在死者的胸脯上一压一放。最后他拔掉自己的几根头发,放在死者鼻孔上观察了一阵,发现发丝缓缓地动了动,于是告诉死者家人:她活了,抬回家好好调养吧。
在俞跗晚年的时候,黄帝派仓颉、雷公、岐伯三人,用了很长时间,把俞跗的医术整理出来,共纂成三十七卷,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公布于众,仓颉就去世了。后来,俞跗的儿子俞执,把这本书带回来交给父亲修订。不幸全家遭到了大火,房屋、医书和俞跗、俞执全家人,一起化为灰烬。据说这就是《黄帝外经》失传,至今没有找到的原因。”
寒生在一旁听着,心道原来还有《黄帝外经》啊。
麻都话锋一转,感叹道:“寒生小兄弟,麻都在苗疆走阴行医一生,今日终于有幸遇到中原神医,实在三生有幸啊,敢问小兄弟是祖传医术么?”
寒生谦虚地说道:“朱家是杏林世家。”心中想到,要是老爹听到,不知作何感想呢。
“原来如此,不知能否对苗疆医药指点一二?”麻都看出寒生若不是怯于言谈,则就是不愿透露祖传医术,这在中原汉地是很普遍的现象。
寒生说道:“其实我只是对疑难绝症感兴趣。”这倒是心里话,普通常见病《青囊经》上并无涉及,因此也基本上不懂。
麻都心中一热,说得不错,真正的神医不就是体现在治疗绝症上么?治众所不治,医众医不医,这才是高人啊。
“寒生,你对苗医了解多少?”麻都说道,心想,寒生若是能对苗医发表看法,恐终生受益非浅呢。
“不了解。”寒生实事求是地答道。
麻都说道:“我们苗疆民间有着‘千年苗医,万年苗药’之说,西汉刘向在《说苑。辨物》中说:吾闻古之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营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之而来者,举而来者,皆平复如故。
苗父就是黎,最早的苗疆的走阴巫师,不但会祈祷禁咒术,也使用些酒、草等药物。大苗山中草药资源很多,甚至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种植。但我们苗族没有本民族语言记载的医书,始终是‘巫医一家,神药两解’,比起你们中原汉地则落后了许多,到目前,也只有三千苗药,八百单方而已。”
寒生心想,这也不少了嘛,于是嘴里说道:“治病救人,药不在多,而在其准,我治疗绝症,往往只用一味药,外加药引子即可,”他发现麻都听得眼睛都直了,心中一高兴,就索性自由发挥起来,“中原的医生用药不厌其烦,往往一个小病用数十味药,方显其医术高明,遂不知,如此一来,五行药性互相牵制,反而不及一味药来的快些,只要药引子好就行。”
麻都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寒生此番话与如醍醐灌顶,自己茅塞顿开,不由得喜上眉梢。
“精辟至极啊,一个医生若是能够化繁为简,只用一味药攻其必攻之一点,体内自然生成抵抗之力量,何愁病之不除?医生要做的就是所谓的‘四两拨千斤’的四两,调动人先天的生理御病机制,‘天人合一’,这不正是《黄帝内经》最精髓的内涵吗?”麻都感慨地说道,眼眶有些湿润。
寒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出麻都内心之中对中医医理的深刻领悟,自己回味着,感到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寒生以前从未仔细的想过这些问题。
第八十二章
铁掌柜在一旁插嘴道:“中原医生多卖药多赚钱呗,如此浅显的经商道理谁不知道啊。”
麻都点点头,说道:“铁掌柜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寒生见大家反映还不错,索性就拣自己熟悉的再说上一些:“中医理论中,人生病无非就是经络阻滞、阴阳失调所致,举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就拿点穴来说,人体的穴位大家都知道吧?”
众人有点头的有摇头的。
“麻烦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寒生对刘今墨说道。
刘今墨说道:“是。人有十二正经,十五别络和奇经八脉,周身52单穴,300双穴、50个经外奇穴,共计穴位720个。其中要害穴108个,其中72穴不致命,其余36个穴是死穴。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穴,各种皆有九个穴。合起来为36致命要穴。有歌诀曰: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身亡。”
寒生点点头,说道:“重手点击穴道,经脉闭塞,气血受阻,人或麻或痒或软或痛或晕或睡,世上点穴手法因门派而各异,解穴之法也各不相同,可是作为我们医生,不可能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如遇到这样的病人送上门来,我们怎么治?难道就束手无策吗?”
寒生以目环视大家一遍,见人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心中暗自发笑。
麻都心中直发痒,竖起耳朵静听。
寒生正色道:“闭其口鼻,使之不能呼吸,激发其体内先天元气撞击受闭之穴,最后冲开经络,可解一切门派所点之穴,当然,老人小孩体弱之人不可擅用此法。”
众人齐声“哦”的一下,刘今墨面露喜色。
麻都大叫一声:“好哇,寒生小兄弟不愧为中原一代神医,麻都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怪异的解穴之法真的是令人大开眼界、耳目一新啊。”
麻都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道:“御气升降之道,《生气通天论》此乃内经之髓,灵枢辩证之治啊。”
寒生感觉基本已经说完了,于是坐在那里微笑不语,尤为显得深沉。
铁掌柜可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毛头小伙子竟是个神医,不过被我的迷香迷倒,看来也神不到哪儿去。
残儿和一清惊讶之余,也替寒生颇感自豪。
麻都钦佩之下,有点尴尬的说道:“寒生小兄弟,在下有个不请之请,想有劳您给头人看下病,不知可否?”
寒生正心情高兴着,于是也不加思索的回答道:“没问题。”
麻都大喜,说道:“请随我来。”
寒生站起身来,问道:“头人得的是什么病?”
“脱骨疽。”麻都答道。
寒生吓了一跳:“奇病?”他听父亲说过的,因为“脱骨疽”这个名字很吓人,所以记住了,中医也称之为“脉痹”和“奇病”,也是不治之症,西医谓之“2号癌症”。
麻都点点头,说道:“是的,《黄帝内经》中记载此病‘发于足趾名曰脱疽,其状赤黑,不赤黑不死’,现在双足已经赤黑,生不如死。”
寒生赶紧回忆《青囊经》中有没有关于此病的记载,谢天谢地,他终于回想起来了,经中说过,“此症发于手指或足趾远端,先痒而后痛,甲现黑色,久则溃败,节节脱落。其病因淤血,湿热,寒湿所起。”
“头人都经过了那些治疗?”寒生问道。
麻都说道:“省城也去过了,西医专家会诊后坚决要给头人截肢,由大腿根处截去双腿,头人宁死也不愿意,所以就拉回了寨子里,我用一些苗药在维持着,看来过不去几天了,十个脚趾头已经完全发黑脱落了。”
“都用了那些苗药?”寒生细问道。
“用活血化瘀、温经活络、扶正祛邪、清热败毒的药方,如大黄、昌蒲、石胆、陈芦叶、桐叶、败龟板和本地草药一炷香,甚至还用上了天竹枝上的胡蜂窝,可病情还是一天天的恶化下去。明朝医学家陈实功一生治疗脱骨疽,还是没有一例治愈的,他在晚年其所着的《外科正宗》一书中,无奈道:患此病,百人百不救。”麻都悲哀的说道。
“能医。”寒生微微一笑道。
麻都一愣,稍有疑惑的说道:“不知要用何种药?”
寒生突然问道:“你会养蛊么?”
“当然,这是苗疆巫师的专长。”麻都说道。
“你都养了那些蛊虫?”寒生问道。
麻都望了望其他人,欲言又止,养蛊人一般是忌讳外人知道的,尤其是铁掌柜还在场。
寒生心下明白,于是说道:“我现在同你去见头人,到那里再说。”
“好,”麻都转身对刘今墨等人说道,“各位稍候,我与寒生兄弟去去就来。”
众人自饮茶酒不提。
头人家离麻都这儿不太远,是一栋很大的吊脚楼,建在山坡上,总共有三层,头人全家生活在第二层,顶上一层是堆放粮食杂物的,不住人。
头人躺在里间的木楼板的竹席上,看见麻都的到来,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口。
寒生上前细细观察,那头人约有六十来岁,早已经是骨瘦如柴,盖着两床棉被,看来是在发烧,说明病灶已经感染了。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苗家少女正在给他喂水喝。
麻都俯下身对头人耳语了几句,那头人眼中闪过感激的神情。
寒生说道:“让我看一下他的腿。”
麻都轻轻的掀开了被子。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寒生不禁惊呆了,头人裸露的双腿已经呈赤黑色,脚趾已经脱落,光秃秃的脚背肿胀溃烂得分不出形状来了,黑红的是血渍,黄绿的是脓,甚至里面还有一些白色的蛆在蠕动着……寒生点点头,麻都轻轻的将被子盖上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蛊虫的事了。”麻都说道。
寒生示意麻都说下去。
麻都点点头,缓缓说道:“苗疆的蛊称之为‘草鬼’,种类繁多,有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虫蛊、飞蛊蛙蛊、蚂蚁蛊、毛虫蛊、麻雀蛊、乌龟蛊、金蚕蛊等等。除了巫师外,以前还有一些苗家妇女也养蛊,解放以后,基本上快要绝迹了。
我目前正在养着的蛊虫主要是虱蛊和蛛蛊,昨晚,我的一只大血虱被刘今墨先生误杀了,目前还有几只小血虱和两只蛛蛊。”
寒生说道:“蛛蛊用的蜘蛛毒不毒?另外有没有像水蛭那样喜欢吸食血液的蛊,麻烦您说得再详细些。”
麻都道:“蛛蛊用的是苗疆最毒的狼蛛,血虱就非常喜食鲜血。”
寒生拍手道:“那就齐了,不过治好了头人的腿,你的蛊虫却是活不成了。”
麻都忙说:“那没关系,蛊虫可以再养,头人的病可是要紧。”
“我要先看看你的蛊虫。”寒生道。
麻都让寒生等在楼上,自己匆匆返回去取蛊虫。
“您是医生吗?”那苗家少女走到寒生面前怯生生的问道,露出两枚好看的虎牙。
寒生点点头,说道:“你是……”
女孩腼腆的一笑,说道:“我叫妮卡,头人是我的外公,你能治好外公的腿吗?”
寒生笑了笑,苗家的女孩淳朴直爽,问话也是直来直去的,他告诉妮卡,他会尽力的。
麻都手里抱着两只土陶坛子匆匆上得楼来,轻轻地放在了木楼板上。
麻都喘了口气,然后嘴里念起了巫咒,边念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其中的一只坛子,然后伸手进去,捉起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大蜘蛛。
寒生头一回看见这么大个的蜘蛛,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只大狼蛛数数共有八只眼睛,步足十分的粗壮,而且生有好多毛,嘴里长着尖刺,身后背着一个狼蛛卵袋。
“这是一只剧毒的穴居食人母狼蛛,十分的罕见,它能分泌一种麻醉剂,吃人时不会觉得疼痛。”麻都介绍说。
“难道它吃人?”寒生第一次听说蜘蛛会吃人。
麻都解释道:“当你睡熟的时候,它会在你的手指处注射麻醉剂,然后啃噬你的肉体,不知不觉当你醒来时,可能你的整条手臂都没有了,当然那是狼蛛群集体进攻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寒生听着不仅愕然,心中发紧。
第八十三章
麻都接着介绍狼蛛习性道:“普通一般毒性的蜘蛛要靠蛛网来捕食猎物,穴居狼蛛就不同了,由于其毒性十分强烈,因此无需蛛网,而是直接袭击猎物,诸如野兔、獾子都逃不过它那致命的一刺,有时候寨子里面的狗也会被它杀死并啃噬的肢体不全。”
“太好了。”寒生赞叹道。
“好?我不明白。”麻都疑惑的说道。
寒生解释道:“所谓蜘蛛的毒性,实际上是分泌一种消化用的酶,这种酶不但能够使血液中的血小板失去活性不再凝固,而且可以溶解猎物体内的软组织、器官,以方便其吸食。人体免疫系统对这种酶产生强烈反应,这就是中毒症状,反映越是强烈,也就是毒性越强。”这还是中学一年级常识课本中的知识。
头人躺在那里也在用心在听,麻都低头看见了头人急切渴望的眼神。
“寒生兄弟,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医治?”麻都说道。
寒生沉吟道:“麻烦你去把刘今墨叫来,我需要他出手封闭头人的几处穴道。”
“好。”麻都兴冲冲的去了。
寒生心中反复捉摸《青囊经》上的方法,以毒蛛为引,蛭蛊为药,最最关键是引流万万不可中断,毒血反噬,患者复引流,血罄而亡。嗯,华佗的年代还不懂得输血,失血过多自然没有的救了。
“寒生,你找我?”刘今墨怀抱婴儿站在了寒生的面前。
寒生对他说道:“你帮我封闭头人腿部血液回流的穴道,以便我施治。”
刘今墨点点头,一伸手掀开头人的被子,出指如风,连点头人大腿内侧的箕门、血海、阴包、阴谷四双穴和双腿外侧的居髎、环跳、髀关三个双穴,一气呵成,动作之快,认穴之准,真的是匪夷所思,麻都在一旁都呆愣住了。
“可以了,我已经同时封闭了他的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六条经脉,但时间不应太长,否则下肢会坏死。”刘今墨淡淡道。
“不会很久的,即刻动手。”寒生说道。
“头人的脚趾已经脱落,十趾穴位已经用不上了,请麻都巫师拿出两只狼蛛,让它毒针分别刺入头人两只脚的脚心涌泉穴。”寒生吩咐道。
涌泉穴是足少阴肾经的井穴,位于足心宛处,人体通关开窍的源泉,譬如人走长路,使其悬空而不触地,便不会累,平足之人不善行,就是因为涌泉穴触地气流通不畅之故,而人生脚弓,也是为直立行走进化而来。当年,张三丰悟出此道理,创出太极拳,以脚掌及脚跟为轴,始终悬空涌泉穴,盖使气通,亦是此因。
这边,麻都双手各抓一只狼蛛,将其头部对准头人双脚涌泉要穴,但见狼蛛口中黑光一闪,毒针已然刺入……狼蛛的毒液注入了涌泉穴,逐渐扩散到头人双腿的血液中,分解着动脉、静脉以及毛细血管内的阻塞物和已经溃烂的组织,头人下肢尽管已经几无知觉,但是仍旧感觉到一丝麻酥酥的,竟然十分受用。
寒生精神贯注的仔细观察着头人腿部的情况,发现其双腿已经在一点点地肿胀变大,于是对麻都说道:“可以取出那几只吸血虱了,放在溃烂处。”
麻都紧张的抓出那几只小血虱,个头比狼蛛略大些,皮肤呈灰白色,腹内空空干瘪,看来已经饿了些日子了。
小血虱们嗅到血腥味儿,便蜂拥而上,开始狼吞虎咽的拼命吮吸被狼蛛毒液分解的,那些连血带脓的混合汁液。
就这样,狼蛛在不停的分泌着毒液,小血虱们在不停的吸食,头人下肢血管内沉积的物质渐渐被清理干净了,腿部皮肤的颜色也由赤黑满满的变淡了。
眼瞅着小血虱们的肚子越来胀得越大,吸食的积极性越来越小,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了,但是,新流出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变成鲜红,仍需继续清理。
寒生着急起来,额头上慢慢沁出了汗珠,引流万万不可中断,“快,快去池塘找一些水蛭来,切不可中断引流。”他急促的对麻都说道。
麻都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话也未多说就“咚咚咚”的跑下楼去了。
刘今墨不忍见寒生心急如焚,于是将沈才华往寒生怀里一塞,说了句:“我也去。”身子一纵,已然从二楼的窗口悄然飘下。
湘西的山区,小溪和池塘稻田里经常会发现一些黑色的金钱蛭,个大体宽,善吸附于人畜裸露之皮肤上,吸血量很大。
麻都一面向山下池塘边跑去,一面招呼沿途所遇的苗人,叫他们也去捉水蛭,然后火速送往头人家。
秋日的阳光虽然暖洋洋的,可是池塘里面的水却是很凉,麻都绕着池塘转圈子,可竟然一条水蛭也没见着,抬头望去,稻田也已经收割过了,地里一滴水也没有,哪儿还能有水蛭呢?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刘今墨几个纵跃来到了小溪旁,伸手一探,冰凉沁骨,心道,坏了,果然除了几条小鱼外,连水蛭的影子都没有。
寒生在吊脚楼上焦急的等待着。
那些小血虱们已经完全吃饱了,一个个昏沉沉的自头人的双腿上滚落了下来。
寒生一头的冷汗,可是仍没有一个人返回来,眼瞅着未净的毒血就要返流,所有的努力即将功亏一篑,头人的性命也要完蛋了。妮卡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寒生。
就在这时,寒生怀里的沈才华黑黑的瞳孔闪动着盯着头人,咧开了小嘴儿,伸出来舌头,不怀好意的舔着嘴唇……“嗖”的一声,寒生根本没有注意,沈才华已经从他的怀里一跃而出,扑到了头人的腿上,张开小口咬住一处血管就吸食起来。
寒生大惊,忙冲上前扯住婴儿的小腿往下拽,不料沈才华的小手紧紧地抠住了头人腿上的皮肉,硬是扯不下来。
眼瞅着婴儿的小肚皮逐渐的鼓了起来,寒生急得手足无措,那鬼婴趁着寒生一个没注意,换了条腿又吸了起来。
最后,沈才华的肚皮已经胀得圆圆的,齿缝中渗出的血已经变成了鲜红色,这才放开了小手,恋恋不舍的松了嘴,舔舔嘴唇,然后打了个饱嗝,他光着小屁股,试图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头人的双腿恢复了正常人的颜色,他得救了。
当麻都和刘今墨沮丧着无功而返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头人坐了起来……麻都呆呆的怔住在了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今墨一眼望见沈才华那浑圆鼓胀的肚子,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寒生不好意思的说道:“他从我怀里一下子就窜出去了,怎么都拽不下来。”
刘今墨笑了笑,说道:“昨天夜里,他喝了一条大血虱的血,后来麻都给他服了解药,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个里头有没有毒?”
寒生扭头吩咐麻都道:“不要紧,等下我找猪大肠来配上一副‘三屎还魂肠’来为他解毒。”
麻都激动的抚摸着头人的双腿,口中嗫嚅道:“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妮卡眼眶红红的,感激的望着寒生。
寒生吩咐麻都道:“毒已完全清除,你搞上一些清热解毒消炎生肌的草药敷上,过一两天就可以走路了。”
麻都现在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白癣皮、马齿苋、漏芦用于解毒消炎,苦蒿、斩龙草去腐生肌可以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寒生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了。”
刘今墨抱起沈才华,心疼的看着他,寒生走了过去,伸手切住孩子的脉搏。
“咦,沈才华没有中毒的迹象啊。”寒生惊奇的说道。
刘今墨一听大喜,太好了,看来这孩子有可能五毒不侵呢,如果是这样,即使昨晚不服麻都的解药也大概无甚问题。
“感谢神医搭救,你们是我苗家最最尊贵的客人,麻都替我好好的款待。”头人说话的声音也有气力了许多。
麻都表示自己一定做好,请头人放心。
寒生向头人告辞,与刘今墨一同离开了头人家,由麻都陪同着回到了先前的吊脚楼。
一清和残儿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消息,得知寒生治好了头人的脱骨疽,两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铁掌柜心道,看来这小子可能还真的有点道行。
头人家里,女孩儿妮卡对外公认真的说道:“我一定要嫁给他。”
第八十四章
兰儿是一个勤劳的姑娘,自从寒生走后,家中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另外还在房后山脚和沟渠边,偷偷开垦了几小块菜地。
吴楚山人整个一天都觉得心神不宁的,黄昏时,他还是决定前往灵古洞前面瞧瞧去,于是知会了兰儿一声,便一个人朝南山走去。
穿过了那片竹林,山人大吃一惊,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冒出来一顶军用帐篷的顶。
吴楚山人加快了脚步,直奔那儿而去。
“站住!干什么的?”灌木丛边突然闪出两名持枪人,断喝道。
吴楚山人一愣,反问道:“你们是谁?到这儿来做什么?”
“哈哈,原来是吴楚山人啊,多日不见,精神不错嘛。”灌木丛中又钻出来一个人,身材矮胖,依旧穿着那套中山装,笑嘻嘻的说道。
“孟祝祺……主任?你怎么会在这里?”山人感到事情不妙了。
孟祝祺阴阴的一笑道:“山人,我们入内来谈,喂,你们继续守好了,有村民来一律赶走。”
“是。”那两人应道,继续警戒去了。
钻进了灌木丛,吴楚山人更是惊讶不已,一顶硕大的草绿色军用帐篷支在了灌木丛中间,将太极阴晕罩了个严严实实。
走进了帐篷内,里面有两张行军床,几把椅子以及煤油灯和煤油炉等简单的炊具。
待山人坐下后,孟祝祺开口得意的说道:“咱们当明人不说暗话,原先你不肯告诉我太极阴晕的位置,可现在我们自己找到了,你看看没错吧。”
吴楚山人无言以对。
孟祝祺越说越得意:“没想到吧,守了600年的太极阴晕,原来是给我们老黄家守的,哈哈。”
“老黄家?”山人疑惑道。
“就是我姐夫啊,告诉你说吧,我那个外甥黄建国,那可是一个根红苗壮的革命接班人呐,十年之后嘛,嘿嘿……”孟祝祺打住了话头,狡猾的眨了眨眼睛。
坏了,这帮奸人要使用太极阴晕了,山人后悔当初没能早日毁掉这个龙穴,结果让人有机可乘。
必须得想个什么办法,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山人心中急速的盘算着。
“你们准备移骨殖进来么?”山人试探的问道。
孟祝祺摇了摇头,说道:“那样发得太慢了,我们可不是傻瓜。”
“那你们?”山人不解道。
“我们准备直接下葬活人,有什么风水禁忌还要多向你请教呢。”孟祝祺似笑非笑的说道。
“活人!你们要学朱元璋?那可是谋杀啊。”山人说道。
“反正黄老爷子也得了不治之症了,就算是安乐死吧,听说资本主义社会的穷苦劳动人民到老了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孟祝祺振振有词道。
婺源县城那所徽派深宅大院内。
黄乾穗和儿子黄建国面色严肃的打开了厢房的门锁,推门走了进去。
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白色的纱帐遮得严严实实。黄乾穗走上前,隔着蚊帐轻轻的叫唤着:“父亲,父亲。”
帐子里传出来黄老爷子虚弱不堪的声音:“是千岁吗?这几天你去哪儿啦,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都几天没喝水吃饭了……”
黄乾穗心中一酸,但很快便忍住了,他对老人说道:“父亲,我是千岁,我这几天不在家,这就给您吃饭,但是您要先洗个澡。”
“洗什么澡?吃了饭再说吧。”老爷子坚决要吃饭。
“爷爷,我是您孙子建国啊,您老人家身上都有臭味儿了,一上桌我就没食欲了,还是我来陪您洗完澡,一起吃饭,今天破例,我请您喝两杯。”黄建国边说着掀起了蚊帐,轻轻地握住爷爷枯槁的手。
老爷子点点头,挣扎着起身,黄建国双手扶老人起床,并小心的帮他套上鞋子。
院子另一侧的厢房有一个家庭浴室,里面放着一个大号的木制大澡盆,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雾气腾腾。
黄建国替老人除去衣衫,让他坐进了澡盆。
“建国,这水有些烫呢。”老人睁着一双白内障的眼睛瞄向黄建国的方向说道。
“爷爷,水烫一点好去死皮。”黄建国劝慰道。
“乖孙儿,你说什么,爷爷都愿意听,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爷爷给你洗澡的时候的事情么?”老人的脸上浮起了难得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深处遥远的回忆。
“你那时光着腚,在水里就是不肯出来,还泼了爷爷一身的水……”老人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黄建国眼眶有些红了。
“爷爷,我给你搓搓身,刮刮汗毛。”黄建国瞬间恢复了自制力,淡淡的说道。
“好,怎么都行,这是乖孙儿的小手啊,真舒服。”老人愉快的说着。
黄建国搀扶老人躺在了长条木凳上,先用热毛巾将其浑身揩拭一遍,并在他的周身抹上了肥皂,然后取出一把锋利的剃刀,开始小心翼翼的刮去身上的汗毛。
望着老人干枯的身子,他不由得眼眶中噙了些泪水,刮至老人的阴部时,看着他那寥寥可数的几根斑白色的阴毛,狠了狠心,一同去除了。
老爷子本来头发就已经基本秃了,所剩无几,黄建国仍旧仔细的刮光,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嗖嗖”两刀,将眉毛削了去。不多时,老爷子浑身上下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一根毛也没有了,就像是一头烫好待宰割的光猪。
吴楚山人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来,只得说道:“活葬是有许多风水上的禁忌的,你们准备怎么做,我先听听,然后再谈谈我的看法。”
孟祝祺想,这样也好,毛主席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嘛,于是开始述说起下葬的具体安排。
“首先,我们先请黄老爷子饿上几天,然后沐浴,剃净全身的毛发,刮去老皮,裸葬而不用棺木。子时初,将老人捆绑好,头上脚下的立着放入穴内,然后开始埋土,子时中填好土,子时末修好坟头。葬好后,开始焚香祭祀了,这就是整个的下葬的程序。”孟祝祺得意的说道。
吴楚山人听罢心中暗自吃惊,这确实就是太极阴晕的用法,他们怎么知道的如此的清楚,要是这样做的话,不出十年,中原必将大乱,政权更迭,天下苍生受苦。
“怎么样?山人还有什么补充的?”孟祝祺望着吴楚山人说道。
“错了。”山人冷笑道。
“错了?哪里错了?”孟祝祺疑惑的盯着吴楚山人说道。
山人鼻子一“哼”道:“应当是头在下脚在上,你们完全给搞反了。”
孟祝祺一愣,心中回忆着姐夫的交待,是头上脚下呀,自己不会记错的。
他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说要头朝下脚在上,倒着埋进去,有什么根据呀?”
吴楚山人冷冷道:“阴阳两界不相同嘛,常人生活都是头上脚下是吧,天为阳地为阴,可是阴间就不同了,是相反的,正所谓阴阳倒置,因此,必须头下脚上,符合阴界的规律。”
孟祝祺沉吟着,吴楚山人说的好像也是蛮有道理的,但姐夫又是那样交待的,孰是孰非,看来只有等姐夫他们到了以后再理论了。
吴楚山人看着孟祝祺思考的样子,心想只要把人倒着埋下去,五行错位,从阴抑阳,地气逆循,哼,中原便自然无事,太极阴晕最多发出个一国之母,主席夫人而已,百姓照样安居乐业。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等姐夫他们来了以后再作决定吧。”孟祝祺说道。
“你说黄乾穗他们要来?”吴楚山人惊讶道。
“嗯,他们带着老爷子一同过来。”孟祝祺解释道。
“什么时候下葬?”吴楚山人感到胸闷。
“今晚子时。”孟祝祺回答道。
黄老爷子洗完了澡,换好了一身新衣裳,走出了厢房。
“该吃饭了吧?”老人问道。
“爷爷,我们今晚不在家中吃饭,我带你去到外面吃野味。”黄建国强忍住泪水说道。
“好好,难得你们有这样的孝心,爷爷很久都没有下过饭店了,都有什么野味儿?”老人抓着黄建国的手说道。
黄建国眼泪滴了几滴下来,说道:“有山鸡野兔猫头鹰之类的。”
吴道明和师太也被带来了,黄乾穗吩咐他俩不要作声。
黄乾穗亲自驾驶着吉普车,吴道明坐在前排,老人和黄建国和无名师太挤在了后面。吉普车直接朝着南山村方向驶去,知情人越少越好。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到了南山村外的树后,然后大家下车步行。
老人的双眼看不到路,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
“爷爷,我来背您吧。”黄建国恭恭敬敬的将骨瘦如柴的爷爷背在了后背上,然后踏上了山道。
“这个饭店有点远嘛。”老人在黄建国背上叨咕着。
黄建国心中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可是一想到,天将降大任与斯人,造福于苍生,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于是腿下加快了脚步。
“阿弥陀佛。”师太一直不停的小声诵着佛号。
吴道明想的可要深刻得多了,老爷子活活的葬入太极阴晕,黄家想后人出皇帝,这种事情断然不能为外人所知,自己同师太是知情者,就能够这么轻松的放回香港么?以黄乾穗对付自己的父亲这样的手段,此人简直禽兽不如,如此心黑手辣,肯定会将自己和师太灭口。关键他们会选择什么时候下手?按吴道明自己的估计,下葬五天后,一切正常的时候,自己和师太的死期也就到了。不过,你黄乾穗的算盘再精,我岭南吴道明也不是白给的,岂会坐以待毙?嗯,见机行事,走着瞧吧。
走在队伍后面的黄乾穗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心想,还不到时候,尽管这几天已经在吴道明和无名师太这对狗男女的食物里下了毒,份量控制的恰到好处,一周后他俩才会毒发身亡,这毒药是医院的院长提供的,那人可是个毒物学方面的专家呢。
几个人默默的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匆匆而行,穿过了那片竹林,太极阴晕就要到了。
第八十五章
黄乾穗一行走进了帐篷内。
咦,吴楚山人怎么也在这里,黄乾穗心里咯噔一下,要灭口的又多了一人。
“姐夫,吴楚山人说要头下脚上,否则阴阳倒置了。”孟祝祺见到黄乾穗立即陪着笑脸说道。
黄乾穗眼睛严厉的瞪了孟祝祺一眼,他这个小舅子做事愚鲁不可及。
黄建国将老人轻轻放到了椅子上坐下,老人的鼻子嗅了嗅,说道:“建国啊,怎么闻不到香味儿啊。”
“你们都出去。”黄乾穗吩咐其他人到帐篷外面,只留下他们爷仨个。
众人出去后,黄乾穗看着自己的父亲,嘴里嗫嚅了两下,感觉无论如何难以说得出口。
黄建国把脸扭向黄乾穗,淡淡的说道:“爸爸,你先出去吧。”
黄乾穗询问的目光望着儿子。
黄建国冷静的点点头。
黄乾穗如释重负的走出了帐篷。
他走到了吴道明的面前,如炬的目光盯着他说道:“老吴,到底是头上脚下,还是头下脚上?”
吴道明一愣,眼光迅速的瞥了吴楚山人一眼,心下已明白了山人的用意,这山人够狡猾的了,好端端的太极阴晕最后搞出来个国母皇后,而黄家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你这是在唱空城计呀……好,吴某就配合你这出空城计,反正这黄家也不是个好东西。
黄乾穗乃是政工干部出身,阅人无数,吴道明尽管极力掩饰,但其眼神的变化却逃不出他那久经考验的锐利目光。
吴道明一拍脑门,说道:“不错,是头下脚上,上次是我记错了。”
吴楚山人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
当然,山人脸上这一细微的变化也没能逃得过黄乾穗的目光。
黄乾穗心中已然有数,嘿嘿一笑,一语双关道:“老吴啊,你可不能因为爱情而昏了头哇,若不是吴楚山人提醒,我们岂不是搞错了?”
孟祝祺笑脸贴上来道:“姐夫,怎么样?我还是细心了些,要不然岂不白忙活了。”
黄乾穗伸手拍了拍舅爷的肩膀,笑咪咪的说道:“你可要好好感谢吴楚山人哦。”
这时,帐篷内传来了啜泣之声。
黄乾穗走进了帐篷内,看见黄老爷子与儿子建国爷孙俩正在抱头痛哭……看见父亲进来,黄建国点了点头。
“父亲,我这是迫不得已……”黄乾穗嗫嚅着说道。
“千岁逆子!好,好,我是为了孙儿的前程才牺牲自己的,记住,十年后,建国成就大业之时,我要与你娘合葬到一起,明白吗?”黄老爷子悲怆的叫道。
“爷爷,我答应你。”黄建国平静的说道。
帐篷外,吴道明同吴楚山人目光对视,会心地一笑。
黄乾穗喊道:“老吴啊,你来挖穴。”
黄老爷子手一指,忿然说道:“不,我要千岁,我的儿子亲自来挖他老爹的坟墓!”
黄乾穗脸一红,抓起帐篷里的铁锄,一声不响的用力刨了起来。
而在此刻,黄老爷子枯槁的双手一直紧紧的抓着孙子的手臂,不停的颤抖着。
黄乾穗汗流浃背的挖着,本身养尊处优的他已经多年没有干过体力活了,但是为了大局,他也只能咬着牙挺着。
吴道明站在帐篷口处,默默地望着这一切,师太不忍看下去,远远的站过一边,口中不停的诵着地藏经。
吴楚山人冷眼旁观,善恶终有报,黄乾穗终将自食其果。
孟祝祺则望着月亮,悠闲悠闲的抽着烟。
亥末子时初终于来到了,黄乾穗已经挖了一个深两米的大洞,他抓起一抔五色土,满脸是汗的笑了,说道:“挖好了。”
“老吴,还有什么问题么?”黄乾穗阴郁的目光冷冷的望着吴道明说道。
吴道明心中一惊,他从黄乾穗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气,他感到浑身凉意刺骨,他明白了,自己和师太已经过不去五天了。
“没问题,头下脚上,五天之后,五行自然融合。”吴道明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黄乾穗点下头,说道:“好,你们都出去,老爷子要更衣了。”
吴道明走到站在一边的师太身旁,悄声说道:“师妹,这黄乾穗没安好心,我看三十六计走为上,你看如何?”
师太说道:“道兄,我早就想要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我俩干脆找处无人之所隐居算了。”
吴道明点头道:“眼下是个机会。”
师太会意,大声说道:“我要方便一下。”说罢向灌木丛深处走去。
吴道明关切道:“好,我替师妹看着。”说罢,也跟了过去,消失在黑暗里。
“肉麻。”孟祝祺鼻子“哼”了下子,不屑一顾。
黄乾穗看了看手表,夜里11点刚过,子时初,他以目光示意儿子,是时候动手了。
“爷爷,让孙子替您老人家更衣吧。”黄建国对老人道。
“噼啪”,老人的泪水落在了孙子的手上,黄建国犹豫了一下,随即开始解开黄老爷子的衣扣。
老人顺从的让孙子剥光了自己全身的衣裳,赤裸的站在帐篷里,深秋时节,毕竟凉了,老人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黄乾穗递给了儿子一条麻绳。
黄建国柔声的对爷爷说道:“爷爷,我得把您用绳子拴一下,怕您下去乱动。”
“乖孙儿,爷爷不会动的,就别拴啦。”老人乞求道。
黄建国仿佛没有听见,手握绳子一圈圈的套在了老人的身上,然后用力抽紧,捆成了个大粽子。
黄乾穗做了个手势,表示仍旧是头朝上脚在下,黄建国点头表示明白。
黄乾穗含泪对老人说道:“父亲,我和建国一辈子都对您感激不尽,等建国登上了九五龙庭,我们一定为您老人家树碑立传,您就安心的去吧。”说罢站在帐篷口,背过了身去不忍再看。
凄惨的月光下,吴楚山人背负着手,望月吟道:“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黄乾穗闻之默默不语,心中嗤之以鼻道,小资产阶级情调,酸臭的文人,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别以为与吴道明一唱一和,我就会上当,也太小看我黄“千岁”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现在下手倒是个好机会,咦,那吴道明和师太呢?
帐篷内,黄建国看了看带在左腕上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指针指向了11:35分。
“爷爷,我们下去吧。”他轻轻抱起骨瘦如柴的老人,慢慢立着放入了洞穴内。
老人浑身手脚被赤裸的捆绑着,站在墓穴内,打着颤说道:“建国啊,爷爷冷啊,赶快埋土吧……”
黄建国柔声安慰道:“爷爷,还有五分钟才到子时中,你老人家为了孙儿再坚持一会儿吧。”
老人抬起头来,睁着那双白内障的双眼,仿佛想在临死之前多看自己心爱的孙子几眼。
黄建国盯着手表,看着那指针终于指向了11:41分,子时中到了,他松了一口气,端起了铁锨,铲起了第一锨土,毫不犹豫的倒了下去……帐篷外,黄乾穗厉声问孟祝祺道:“吴道明和无名师太呢?”
孟祝祺嘿嘿笑了:“他俩那边方便去了。”
黄乾穗“哼”了声,望着吴楚山人,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想了想,又放开了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杀了吴楚山人,万一寒生那小子怀疑起来,万一他真的进了京,万一……不行,这样对建国的发展很不利。吴楚山人和吴道明要我头下脚上的将父亲葬入太极阴晕,故意欺骗是肯定的,现在我已经将计就计,让他们误认为按照他俩后来串通的方法下葬了,吴楚山人暂时是不会将此事讲出去了,灭口是一定的,但要看寒生是否进京,至于吴道明和师太,反正几天后就会毒发身亡了。
“山人,我已经按照你的方法下葬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黄乾穗和蔼的问道。
吴楚山人回过身来,淡淡说道:“没有了。”
黄乾穗嘿嘿一笑,说道:“寒生在家么?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吴楚山人冷冷说道:“这种事情他若知道又如何能理解得了?”说罢,长叹一声。
孟祝祺垂头丧气的从灌木丛深处那边走过来,对黄乾穗说道:“姐夫,吴道明和无名师太这对狗男女跑了。”
黄建国含着眼泪,一锨一锨的朝墓穴里填着土。
五色土慢慢的从黄老爷子的脚部开始堆积起来,膝盖部……胯间……腰间……到了胸部,老人的灰白色眼仁渗出来的泪水渐渐变红了,最后是血……黄建国看见爷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爷爷,安息吧,你将被载入史册,若干年后,中原的百姓们会永久怀念你的。”黄建国喃喃道,最后将土一股脑儿的盖在了老人的头上……黄建国填平了墓穴,站上去用脚将土踩实。
黄乾穗探头进来道:“完了么?”
黄建国平静的说道:“严格遵照规定的时间和程序完成的。”
黄乾穗低下头说道:“你爷爷最后没说什么么?”
黄建国淡淡的说道:“爷爷会感到自豪的。”
黄乾穗和黄建国父子俩走出了帐篷,天空中一片乌云遮了上来,天地间慢慢暗淡了,秋风习习,黄建国不仅打了个寒战。
黄乾穗吩咐孟祝祺道:“你继续坚守在这里,接下来的五天尤为重要,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明白么?”
“你就放心吧,姐夫,我五天内绝不离开半步。”孟祝祺信誓旦旦道。
“你再把坟头堆起来。”黄乾穗说道。
孟祝祺点头应允。
月光下,吴楚山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道:“青田600年之约,终于结束了,真的是世事难料啊。”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秋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的吟诗声:“月下孤魂何徘徊?灵古洞前故人来。青田遗梦六百载,世间谈笑一挥间。谁信高洁朱门里,芳草萋萋十年期。堪留千古无限愁,唯有斯人知其哀……”
黄乾穗怔怔的呆立在那儿,许久,他才叹道:“开始祭奠吧。”
黄建国拿出来香烛,就地插入土中,掏出火柴点燃,然后与父亲恭恭敬敬的对着太极阴晕跪拜。
孟祝祺见状也忙跪在他俩的身后。
黄乾穗嘴里祈祷着说道:“父亲,千岁不孝,让您早走了几个月,但是您以您的死换来的是子孙的荣耀,天下苍生的福祉,您的死重于泰山!我们做儿女的,永远尊敬您、怀念您,您就含笑九泉吧。”说罢,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黄建国心中发誓:爷爷,我一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不出十年,孙儿定要入主京城,造福天下百姓。
“嘎嘎”黑暗的竹林里传来几声鸦噪,月亮隐入了云中,大地一片扑簌迷离。
第八十六章
凌晨时分,南山村里静悄悄的,人们早已酣睡进入了梦乡,万籁俱寂。
吴楚山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自太极阴晕处返回后,荷香母女已经睡了,他悄悄来到东屋,躺在了寒生的床上。
无数代青田子弟看守太极阴晕600余年,如今竟然被婺源县一个小小的主任,也就是县令给霸占了,那个黄建国尽管生的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但是其心狠手辣的劲儿丝毫不逊于他父亲,这样的人如果入主京城,那肯定将是中原的一场浩劫。
所幸自己灵机一动,要其头下脚上的倒葬,还亏的那个亦正亦邪的岭南吴道明配合了一把,这样十年之后,黄家最多出个书记主席夫人而已,只可惜了如此的风水宝地啊。
就在这时,吴楚山人的耳朵听到了轻微的破空之声,“啪”的一响,一个小土块轻轻的碰了一下窗户的玻璃便落下了。
山人转瞬间闪出了房门,但见院外人影一晃,山人几个起跃,追了出去。
朦胧的月色下,土路上站着两个人。
“山人的空城计唱得不错哦。”岭南吴道明负手站在路中,微笑着说道。
吴楚山人嘿嘿一声,道:“吴先生既然破了誓言,泄露了太极阴晕的秘密,如何还要相助山人?”
吴道明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上次在太极阴晕处,被朱彪偷看到了,黄乾穗将其诱捕了去,大概威逼他说出了太极阴晕的位置,随后也把吴某与师妹抓了去,此刻,太极阴晕已经为他们所控制了。”
吴楚山人微笑道:“以你二人的武功,怎可轻易受制?”
吴道明说道:“山人言之有理,可是这个黄乾穗以给师妹办理去香港的单程证为由,交换太极阴晕的葬法,无奈吴某就答应了。”
吴楚山人正色道:“黄家父子均非善良之辈,你这样做,岂不是置中原百姓于不顾?”
吴道明哈哈一笑,说道:“山人说的虽然不错,但中原十多年后的事情于我何干?想我吴道明苟活60余年,才与师妹相遇,试想想,我俩还有多少年双宿双飞的日子?那黄家即使入主了京城,我与师妹早已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了。吴某原先受人之托寻访太极阴晕,无非是作为一个名声显赫的风水师,一生中以见太极晕为荣,况且又可挣一大笔钱,所以才不遗余力的去追寻。可自从遇见了师妹,我的想法全都改变了,什么金钱名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我俩在有生之年,携手共度,就已足矣,何况吴某在香港的存款已经够我和师妹的生活了。”
吴楚山人听罢竟无言以对,是啊,亡,百姓苦,兴,百姓苦,吴道明于师太守身一辈子,到晚年才走到了一起,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原本也是无可厚非。唉,人各有志,却也无奈。
吴道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山人,现在黄家无女,即便葬入太极阴晕也是空的,多少也算是遂了山人的愿了吧。”
“黄家没有女儿或是孙女?”吴楚山人问道。
“正是,这一切只是唱了一出空城计而已。”吴道明回答道。
“哈哈……”吴楚山人一阵苦笑。
许久,山人说道:“你们不远走高飞,又回来找我做什么?”
“我俩都中了毒了。”吴道明沮丧道。
吴楚山人诧异道:“你们两个都中毒了?以你们的武功,要同时被毒到谈何容易?”
吴道明叹道:“是啊,我俩子时离开灵古洞后,一路施展轻功南行,不料只行了数十里,便真气不济,于是坐下来运行周天,才发觉两人的尾闾穴不通,按之痛楚,方知中毒。”
吴楚山人惊道:“尾闾穴乃督脉之络穴,别走任脉,若受阻则妨碍周天气机,丹田真气不升遂成死气。”
吴道明沮丧的说道:“我俩回想,问题应当出在婺源黄乾穗家的食物上,而且毒药的份量是经过测算好的,量重会被察觉,量轻不起作用,而是每日恰到好处,积累数日到一定的量后,才会毒发身亡。”
“好歹毒啊,你们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吗?”山人说道。
“此毒无色无味,能够在体内积攒而不会被每日的真气所化解,实在猜不出来是何种毒药,但我想这不像是江湖上常用的毒药。”吴道明回答道。
“那你俩何不去到婺源,擒住黄乾穗,逼出解药,或是抓住那个黄建国,来交换解药呢?”吴楚山人问道。
吴道明点点头说道:“我想先找寒生给看看,下一步再去找那黄乾穗算账。”
“寒生已经去了湘西天门山。”吴楚山人说道。
“他去找湘西老叟了?”吴道明惊讶道。
吴楚山人点点头。
“那我俩只有去找那黄乾穗老东西了。”吴道明说道。吴楚山人凝眉沉吟不语。
这尾闾穴乃是位于尾骨与肛门之间,此穴在近代西医解剖学上来讲,此间有一神经束,相连于人的性腺,男女房事高度紧张之际,激发这条神经束,可产生强烈的快感,这还是自己当年在北大教书时,从一本医学刊物上看到的,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师太的面说出来。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俩的确是被下了毒,此毒滞留在了尾闾穴,等待发作;还有一种可能,则是并没有中毒,也没有人曾下过毒,而是,吴道明一甲子的童身,师太守身数十年,两人都从未破过身,如今已届花甲年龄,所谓老柴怒火,突然间合房,伤到了那根神经束,导致了尾闾穴的不适,误以为该处中毒。
“你过来,我想单独同你谈一谈。”吴楚山人说道。
他把吴道明拉过了一边,确信师太听不见了,于是把自己的推断讲给了吴道明听。
吴道明脸上飞起了两片红晕,顿时显得十分的难为情。
“若是盲目的找到黄乾穗,而他又没有下毒,此时岂不很是尴尬?”吴楚山人提醒道。
吴道明腼腆的说道:“如此,我俩也赶去湘西天门山,找到寒生再说。”
“记住,这一阶段,万万不可再行房事。”吴楚山人叮嘱道。
吴道明与师太告辞后,两人连夜赶路前往湘西。
“吴楚山人都同你说了什么?”路上,师太小声地问吴道明。
吴道明微笑不语,脸色微红,心里面却是甜丝丝的。
待到天明,两人乘上了长途汽车,直奔岳阳。
是夜,月明星稀,八百里洞庭湖的古渡口,吴道明偕师太站在岸边,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一轮明月倒映在湖中,银鳞闪烁。
“师妹,去往湘西的夜行车没有,我们与其在岳阳城里住上一宿,倒不如孤舟夜渡洞庭湖,如此的诗情画意人生难求啊,不知师妹意下如何?”吴道明柔声道。
“也好,想来庵中数十载,出来的时间极少,素闻八百里洞庭,来自上古云梦泽,今能与道兄泛舟其上,却也难得。”师太欣然同意。
吴道明随即给了船家三百元钱,请其连夜摆船横渡洞庭湖。当时的年代,三百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起码可以买两头猪了。
船家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信中自是欢喜不已,请两位上船坐稳,随即摇橹离开了古渡口。
秋月如盘,湖水似镜,一望无际,惟有摇橹欸乃声声。
“如此景色,在庵中无论也想象不出来的。”师太感慨不已。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当年孟浩然诗曰,‘洞庭秋正阔,余欲泛归舟。莫辨荆吴地,唯馀水共天。渺弥江树没,合杳海潮连。迟尔为舟楫,相将济巨川。’想来也深得湖中泛舟的乐趣。”
师太柔情似水的凝视着吴道明,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幽幽叹道:“道兄真乃饱学之士啊。”
吴道明心中一热,竟然轻轻的将师太揽入怀中。
摇橹的船家见之不禁心生敬意,回想自己一生荡舟湖上,至今仍是光棍一条,不免有些黯然。
船家把眼光移向湖面上,月光下,静静的水面上微波不兴,一片静寂。
远处水面上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船家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原来是一个人,竟然踏着水面在行走……船家大吃一惊,张了张嘴,一时间呆怔得说不出话来,摇橹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那是个白衣女人,月光下如同一个仙子般踏着凌波微步朝这边而来。
吴道明和师太也发现了,目不转睛的望着。
那女人行至近前,大家终于看清了,这是一个少妇,面容俏丽而忧郁,身着一袭白衣,臂弯中搭着一件婴儿衣裳,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不好,荫尸沈菜花……”吴道明脱口而出。
第八十七章
沈菜花呆板的转动着颈部,将眼睛对准了吴道明,鼻子翕动着,慢慢嗅着身子也贴了上来。
此刻船家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抱着脑袋坐在了船尾甲板上如筛糠般的发抖。
师太举起手掌,蓄势准备一击。
吴道明忙以手势制止,说道:“且慢,她是嗅到了沈才华的味儿。”
果然,沈菜花的鼻子伸到了吴道明的怀里,一面嗅着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吴道明轻轻的褪下了自己的上衣,递到了沈菜花的面前,深菜花一把抓住,然后轻轻跃上木船,坐在船帮上,将头深深的埋在了那件衣服里……师太惊讶之极,疑问的目光望着吴道明。
吴道明叹道:“这个苦命的女人,她已经变成了一具荫尸,现在听不见活人的说话声音。”
师太眼睛望着她说道:“她怎么竟能在水面行走呢?”
吴道明解释道:“湿荫尸的煞气是最重的,也是十八种尸变里最凶恶的,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吸聚怨气,其实怨气也是一种生物磁场。这洞庭湖溺水身亡的人可不少,湖中有些死不瞑目的死尸,尸体身上的磁场可以被荫尸吸引,荫尸本身不可能双脚浮在水面上行走的,它的脚下踩着吸引而来的浮尸,所以看起来像是在水面上行走。”
师太好奇的朝船帮下的水里面望去,月光下,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露出来一个人的后背和另一个人的肚皮,呈现出肿胀和惨白的颜色,并散发出一股像似腐烂的臭鱼虾般的味道。
吴道明指着那两具溺水的尸体说道:“这具俯着身子的是男尸,凡是女尸则都仰面躺在水里的,而且这两具尸首都是含冤而死的,怨气十足,受荫尸吸引而来。”
师太“哦”了一声,心中越发钦佩起这位博学的道兄来,她接着问道:“我刚才看到沈菜花的眼睛怎么会是直勾勾的呢?”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荫尸的眼球是不会转动的,与其他的尸变不同,所以她要转动脖颈来看东西。”
“她会伤人么?”师太有些担心地问道。
吴道明回答道:“会的,荫尸善于咬人的脖子,这是一种动物先天都具有的本能,因为荫尸只能够进行简单的思维,本能的东西表现的则更强烈,比如说母爱。”
“怪不得千里迢迢来追你的那件衣服呢。”师太明白了。
“不,我虽然抱了鬼婴很长的时间,但还不足以引沈菜花追到这里来。”吴道明说道。
师太说道:“那是什么原因吸引沈菜花来到了洞庭湖?”
吴道明沉吟道:“沈才华。”
清冷的月亮孤零零的悬挂在夜空里,湖面上一阵微风吹过,师太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是说鬼婴也在这洞庭湖中?”师太说道。
吴道明略一思索,心中已然明了,轻声笑道:“鬼婴不在这里,而是在湘西,沈菜花只是路过洞庭湖而已,我们与她是偶遇,”他回头望了下船家,见其已瘫倒在地了,于是说道,“师妹,有了荫尸带路,我们何愁找不到沈才华?而沈才华如何到得湘西?必是与刘今墨同行。那刘金墨何事怀抱婴儿千里迢迢来到湘西?肯定是与寒生在一起。”
师太望着船家的模样,感到有些忧心忡忡。
吴道明站起身来,朗声一笑道:“当年吴某也曾在岭南东江操过桨,几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能够为师妹摇橹,夜渡洞庭,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说罢,轻轻向后一跃,稳稳的站在了船尾,操起木橹,摇了起来。
吴道明毕竟有武功在身,恰巧湖面上又吹起了东北风,木船飞快的向西南方疾行,丝毫不逊于荡舟大半生的船家。
师太含情脉脉的望着身着单衣,凸现肌肉线条、威风凛凛的摇橹道兄,心中暖洋洋的,哪管与他一世泛舟五湖也是心甘情愿了。
天亮前,木船终于靠岸了,这里是洞庭湖西南岸的一个古渡口。
清晨,湖边大雾弥漫,空气清凉湿润,微风中闻得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
吴道明跳下了船,说道:“荫尸不宜见到阳光,会灼伤她的,我们只有晚上再走了。”
前行不远,找到一户农家,给了点钱,农妇高高兴兴地做了早餐。吴道明和师太吃了点东西后就准备先休息,养足精神好晚上行路。
荫尸迫不及待的进了屋,一头扎到了床上,抓起了一床被子,身子缩成了一团躲进了里面。
吴道明解释道:“荫尸不需要吃东西,夜晚子时对着天空吐纳,吸收月亮的精华与天地间的阴气就可以了。”
吴道明向农户打听清楚了,此地隶属于沅江地界,此去湘西已经不远,以他们的脚程,走一夜穿过桃源县就进入湘西了。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休息,吴道明记住了吴楚山人的忠告,没有再去碰师太,尽管心如蚁噬,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月上东山,他们一行出发了。
月光下,吴道明和师太跟着沈菜花后面沿着公路疾行。
荫尸沈菜花仿佛认得路一般,遇到岔路时不见有丝毫的犹豫,吴道明知道她是凭着一种母爱的本能,驱使她走近沈才华的,尽管那婴儿并非她所亲自生下来,但那孩子的生物磁场确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毕竟怀胎九个月,唉,人世间又有多少事不如意啊。
吴道明与师太的轻功本就不弱,虽然尾闾穴处隐隐作痛,但也非一般江湖好手可比,但一个时辰下来,荫尸却依旧未见丝毫疲惫,吴道明却已经气喘嘘嘘了,他明白,这与他失去了60年的童子之身有着莫大的关系。
再看师太,步履轻盈,衣带飘逸,面色娇红,吐纳均匀,竟越发滋润了,唉,所以听说女人寿命长过男人,看似不假啊。
凌晨时分,他们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远方已经遥见雪峰山脉,吴道明知道,他们来到了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笔下描绘的桃花源了。
这里历史上就是中国古代道教圣地之一,有第三十五洞天、第四十六福地的赞誉,古往今来,曾咸集无数文人墨客,陶渊明、孟浩然、王昌龄、王维、李白、杜牧、刘禹锡、韩愈、陆游、苏轼等都在此地留下过遗迹。
“师妹,前面树木葱郁,溪流清澈,就是桃源仙境了,我们何不在前面休息片刻?”吴道明气喘嘘嘘,手捂着腰部说道。
师太说道:“就依道兄。”
三人行至前面一个山口处,石壁下有一座古朴的石池,内藏一泓碧水,倒映明月如镜,夜半无人,幽静之极。
荫尸沈菜花走到一边,对着月亮腹部一呼一吸的吐纳着。
“此地为鸡鸣谷口,这座古池相传为七仙女偷下凡间沐浴之处,水滑凝脂,返老还童,幽篁滴翠,飞鸟留踪,只可惜清波留香,仙迹难觅啊。”吴道明叹道。
师太走到池边,以手探水,果觉爽滑,遂站起身来,边褪衣衫边道:“请道兄转过脸去,我也想沐浴一番。”
月光下,师太赤裸着身子向池中走去,虽然已逾六旬,但平时清心寡欲,素食淡茶,却也保养的身材曲线不俗,丰腴可人,并无肚腩,尤其是微微乍起的根根白发,映衬着池中冉冉升起的白雾,在吴道明的眼里,仙气十足,真的如同七仙女下凡来了。
“好!果然有仙女下凡……”对面的树林中竟然有人喝彩起来。
吴道明大惊,未及警示师太,真气一提,几个纵跃如同大鸟一般扑进了对面的树林里。
而此刻,师太从未被男人偷看过自己的隐秘之处,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怔怔的呆住了,竟不曾想到躲入水中,仍旧赤裸的站在月光下。
半空中,怒火中烧的吴道明已将真气凝于右掌,准备一掌击毙那偷看喝彩之人。待得到了林中,吴道明方才大吃一惊,缓缓将手掌放下……那林中何止是一人!只见十余个男子手拄着锄头,在那里对着赤身裸体的师太品头论足……听得有人在说:“此女肤如凝脂,貌美如仙,世间难寻啊。”
还有人赞道:“你看她腰如扶柳,股如马臀,发如银丝,举足轻盈,婀娜多姿,此女应还不曾生育过。”
更有一中年学者模样的人,竟然对着师太吟咏起古诗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所有的人身高都只有一米多高,只及吴道明的腰间,原来他们竟然是一帮侏儒!
此刻,师太方才缓过神儿来,急忙套上僧衣,束好腰带,面色愠怒胀得绯红,大喝一声,凌空跃起,双掌齐出扑向树林。
“且看如此美妙的身影,所谓伊人,美人之贻。”那群人里面又有人在评论了。
师太扑进了树林里也楞住了,扭头看看吴道明,吴道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
吴道明突然一凛,他想起什么来了,于是对那些侏儒说道:“你们可是玉尸?”
侏儒们一阵交头接耳起来,须臾,一个长着白须的老者开口对吴道明说道:“先生,我们是玉尸,居于秦人谷,方才看到这位小姑娘青春貌美,宛若天仙般,一时间禁不住心生感叹,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吴道明想了想,便对师太说道:“师妹,方才这些人并无亵渎的语言,看来他们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对师妹的赞美,说真的,师妹,他们说出了我一直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况且,他们又都是一些玉尸,与活人不一样,可不必加以计较。”
“他们不是活人?”师太大吃一惊。
“嗯,他们都是玉尸,十八种尸变之一,早年听师傅说起过,但不料竟然在这里真的遇上了,而且还是这么多具。”吴道明说道。
第八十八章
吴道明点点头说道:“这就是玉尸,人死后的一种尸变,但也要机缘巧合才是,我估计与那鬼谷洞内的石潭水有关。”
师太望着那些可怜的侏儒们,心中已经不再有怨恨了,她对着吴道明说道:“道兄,他们也是够可怜的了,玉尸好像是挺善良的嘛。”
吴道明解释道:“我听师傅说过,尸变当中最善良的就属玉尸和肉尸了。”
“那最恶的呢?”师太问道。
“荫尸和血尸,咦,沈菜花呢?”吴道明回答道,同时发现这许久未见沈菜花的踪影。
师太来到路边,月光下哪里还有沈菜花的踪迹。
“她大概已经先走了,我们也抓紧跟上去吧。”师太道。
吴道明点点头,对老者说道:“今天您告诉了我们很多事情,非常荣幸认识你们,不过我们要走了。”
侏儒老者忙拉住吴道明的衣襟,仰着脸,眼中噙满了泪水,只听得他说道:“请你们听完再走,好吗?”
吴道明眼光瞟向师太,师太点点头。
老者接着述说道:“我们昼伏夜行,从湘西天门山返回了秦人谷,默默地隐藏起来,白天不敢出来,怕被太阳灼伤,只有夜里才出来一聚,缅怀过去的美好日子。这一晃,三百多年过去了,我们默默无闻的隐居着,但是数月前,从京城里来了两个北方风水师,竟然摸到了谷里,找到了我们。”
“北方风水师?他们来干嘛?”吴道明来了精神头儿。
“他俩带着罗盘和一张古老的地图,那张图上画的正是秦人谷的地形,他们要求我们在夜里按照图上标明的地点来挖掘。”老者说道。
“挖什么?”吴道明感兴趣的问道。
“野拂的宝藏。”老者回答。
“宝藏?谷中藏有宝藏?”吴道明的眼中放出光来。
老者搓了搓手,说道:“这我们也不清楚了。”
吴道明沉吟道:“你们挖到了么?”
“还没有,图上标明的地方有十几处之多,我们现在只挖了五六处。”老者说道。
吴道明想了想说道:“有一点我尚不明白,你们不吃也不喝,对物质没有什么需求,他们以什么为条件要求你们替他们工作呢?”
老者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们答应找到宝藏后,替我们从北方找来些身材高大的女玉尸,一人一个。”
“哦,原来是色诱啊。”吴道明恍然大悟。
老者听罢正色道:“我们都是正经人,但是你也知道,如果谷中有了女人,我们的生活就会有了乐趣,希望你能理解。”
吴道明忙道:“我非常的理解。”
师太插嘴道:“原来你们今晚就是出来挖宝的啊。”
老者点点头,说道:“可是,这两天我们感觉不对了。”
“怎么?”吴道明诧异道。
“这两个风水师每天不吃饭,他俩深夜轮流出谷,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小小的婴儿。”老者颤抖的声音说道。
“抱来婴儿干什么?”师太不解的问道。
“吃。”老者回答。
第八十九章
月高风清,林子里树梢飒飒作响,空气如同凝固了般,没有谁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师太喃喃道:“吃婴儿,他们是什么人啊。”
吴道明面色苍白的缓缓说道:“据说北方有一种风水巫师,靠活食婴儿的脑子进补,就像我们岭南人秋冬之交生吃猴脑进补一样。”
师太惊道:“道兄,你竟然吃活猴脑?”
吴道明歉意的一笑,道:“师妹放心,吴某不曾吃过。”
师太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者又道:“不错,正像这位侠士所说的那样,他们是在活吃婴儿脑,他们用小刀划开婴儿头皮,敲开天灵盖,然后两人用小木勺来舀着喝,这之间,那婴儿一直不停的哭喊着。”
“太残忍了!道兄,我们不能不管!”师太几乎是喊出来的。
吴道明顿时也义愤填膺,叫道:“好,师妹,我们行侠江湖所谓何事?不就是除暴安良么?你们说,他们现在在哪里?”
老者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侠心义士,看你们刚才的身手就是武学高手,但是那两个人邪门功夫也自是不弱,你们仍是要小心才是。我们十几个人曾试探过,根本不是他们俩的对手,今天有幸遇见你二位大侠,那些婴儿们可是有救了。”
一个侏儒说道:“他俩还在谷里,昨天他们掠来了一对双胞胎,今晚不会再出去了。”
“请你们带路入谷。”吴道明摩拳擦掌道。
玉尸们带领着吴道明和师太走入一条极狭窄的石壁缝隙,抬头向上望去,高不可及之处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线天,微微看到少许亮光。
“这道秦人古道蜿蜒两三里,小道纵横,错综杂乱,一般人不循暗记必定迷失其中而永远都出不来了。”老者介绍道。
吴道明心想,等出来时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前面一道石门,已经破败残垣,看来毁损已经数百年了。
果然,侏儒老者介绍说:“这石门还是被当年野拂他们破坏的,已经三百多年了。”
出了石门,面前豁然开朗,月光下,见到有几处秦舍,建筑式样极为古朴,古窗幽壁,雕梁画栋,飞檐斗角,田园桑竹,分外苍凉。
最里面的一处秦舍的窗户亮着灯光,远远的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吴道明以手示意侏儒们站在原地不要动,他凭息蹑手蹑脚的行到秦舍外,贴近窗前朝里面望去……师太则负手而立,神清闲适,对付两个蟊贼,是无须费多大气力的。
月亮隐入了薄薄的云彩之中,秦人谷里朦朦胧胧一片,随风嗅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窗户内,两个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汉子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桌上摆着两只小木勺,还有两碗斟满的烧酒。
那两人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一看便知是北方汉子。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只有数月大的婴儿,一只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人晃动着手中的匕首,婴儿的一双眼睛不停的跟着匕首动着,嘴里面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开始吧,我都饿了,男婴的味道比起女婴来,土腥味儿重一些,赶明个我去搞只女婴回来。”另一人先啜了一小口烧酒,舔了舔嘴唇,说的一口标准的京腔。
“好,乖乖,别怕。”那人将刀尖对着婴儿脑皮上方就要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吴道明伸手入裆一抓,准备直接以阴锥射之,不料一手竟然抓空了,阴锥原来已经用光了,新生出来的还短……急切之下,吴道明大喝一声:“住手!”纵身跃起,破窗而入。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屋内的两人刹那间一愣,吴道明趁机劈手将婴儿夺了下来,遂一个漂亮的转身,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那两人惊愕之余并未起身,手持匕首之人冷冷说道:“阁下是什么人?”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岭南吴道明。”
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看样子并没有听说过。
“有何贵干?”那人未把吴道明放在眼里。
吴道明淡淡道:“活食婴儿脑,天理难容,今天就让吴某杀了你们,替天行道。”
两人哈哈大笑,手持匕首之人说道:“就凭你?”说罢左手一拂,两只盛满了烧酒的瓷碗裹挟着风声飞向了吴道明。
吴道明心中暗暗吃惊,此人的内力了得,于是不敢怠慢,身子向后弯曲,两只碗擦着肚皮飞过。
吴道明这身铁板桥功夫是相当过硬的,当他迅速弹起的的时候,突然尾闾穴一麻,放射性的麻到了整个的胯部,竟然动弹不得!
吴道明“啪”的一声,狼狈的一屁股摔落在了地上。
那两人哈哈大笑,手指着坐在地上的吴道明,说道:“老东西,腿脚都不好使唤了,还跑这儿来撒野,来,咱兄弟俩尝尝这家伙的脑子够不够味儿。”
“放肆……”身后传来冷冰冰的话音。
那两人回头一看,门口赫然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尼。
那两名北方风水巫师见来了外援,不敢怠慢,更不答话,双掌一摆,一齐扑向师太。
师太向后一纵,飘出丈许,两人紧追不舍,分左右攻向师太。
俗话说“南拳北腿”,但见此二人果然擅长使腿,而且师出同门,一色的“关东撩阴腿”,招招直奔师太的下身。
盖因旧时东北一带的人普遍存在大男子主义,认为“好男不和女斗”,所以武功招式都是针对男子而设,譬如招式狠毒的“撩阴腿”就是专门攻击男子下阴的,只要扫上一腿,轻者蛋破丧失生育能力,稍重着一命呜乎。
这两人使出撩阴绝招,按照习惯,一股脑儿的击向师太下身。
师太勃然大怒,此人竟然如此下流,还不如一举击杀之,心念动处,真气充盈,根根银丝乍起……吴道明在屋里慢慢站了起来,整个臀部还是有些麻,他移步到门口,抱着婴儿焦急的望着场上,他看出来师太极度的暴怒,准备竭尽全力一击,但愿师太尾闾处无碍。
怀中的婴儿静静的盯着双方,仿佛也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斗。
“嘭”的一声,根根发丝迸断,月下银光闪动,但听得“唉呀”惨叫声不绝于耳,如钢丝般的断发刺入那两人的头面部,刺破了两人的双目,晶体破碎,鲜血飞溅,向后摔倒在地上。
“好,果真是仙女下凡,为民除害啊。”侏儒们纷纷叫起好来。
吴道明松了一口气,冲上前去,抓住师太的双臂,情不自禁的说道:“师妹,我……”
师太淡淡一笑,俯在吴道明耳边道:“道兄,我的下半身动不了啦。”
尾闾穴,又是这里捣的鬼,吴道明想,盘算下来自己与师太出来上路以后再也未有同房啊,看起来真的是有可能中毒了呢,要赶紧找到寒生才是。
“你先别动,一会儿会缓过来的,我刚才就是。”吴道明叮嘱师太道。
吴道明转过身来,微笑着面对激动万分、蜂拥而上的侏儒们。
“两位大侠果真是江湖高人,一举手就歼灭了禽兽不如的害人精。”一位小些的侏儒赞叹道。
“真的是郎才女貌啊,乃是世间绝好的一对儿。”另一侏儒说道。
吴道明将孩子递给了侏儒老者,拱手抱拳,说道:“诸位过奖啦,我岭南吴道明今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豪杰之本色,如今恶人已除,吴某想要麻烦诸位一事。”
“大侠请讲,我们一定办到。”侏儒们七嘴八舌道。
“这个婴儿还要摆脱诸位找到他的家人,尽快的送回,他的父母不知有多着急呢。”吴道明说道。
“那是一定,我们连夜就去,你放心吧,大侠。”侏儒们保证道。
“咦,那两个坏人呢?”有侏儒惊呼道。
众人急视之,地上已不见了那两个北方风水师的踪迹,只有一串血迹延伸往谷内深处而去。
第九十章
“他们逃出谷了。”侏儒老者说道。
吴道明回头望望来路,诧异道:“出谷不是在那边么?”
老者解释说道:“这里面有一条秘道,直奔雪峰山而去,道路崎岖难走,荒无人迹,他们两个也是从那边下来进到谷中的。”
“雪峰山?翻过去不就是去到了湘西么?”吴道明沉思道。
“是的,此去一路深山密林,崎岖蜿蜒,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当年我们就是从这条路由天门山鬼谷洞一路下来的。”老者道。
原来如此,吴道明心下有了算计,他对师太说道:“师妹,我们就从此路上天门山。”
“你们要去天门山?”老者问道。
“正是,沿途若是遇上那两个坏蛋,就手除去。”吴道明回答道。
侏儒老者沉吟道:“大侠若是从这条路上天门山,需要做些准备,带上棉衣和食物,我们谷中并无此物,但是请你们放心,我们今夜连送婴儿带准备,明天天亮了再出发吧。”
吴道明同意后,侏儒们分头准备去了。
“师妹,好点了么?”吴道明关切的问道。
师太点点头,对道兄嫣然一笑,柔声道:“已经不碍事了,这两天好像真气越来越受制了,我俩是不是毒发了?”
吴道明心中酸楚,轻声说道:“是我拖累了师妹。”
师太又是莞尔一笑,语气更加柔和了:“江湖上哪儿能没有风险呢?我既然心甘情愿跟你出来了,还怕什么毒发?即使身亡,也能同道兄相伴,此生足矣。”
吴道明心中一热,揽师太于怀,顿觉尾闾穴又是一麻。
他摩挲着师太的白发,难过的说道:“师妹,你的头发又短了一截。”
“我们进屋去吧。”师太不愿意道兄太过伤感,两人遂进了秦舍内。
屋内有两张竹床,其中一张床上丢着一张黄绢,师太顺手拿起。
“道兄,你看。”师太展开黄绢说道。
这是一张地形图,上面画有山峰、溪水、木屋、竹林和小路,右上角的空白处有数行蝇头小楷,写着: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吴道明叹道:“此乃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绢中所画的应是秦人谷了,这上面以墨圈出的记号,看来可能就是野拂藏宝的地点。”
“玉尸们挖了几处并未发现有什么东西啊。”师太疑惑道。
吴道明沉思道:“看这绢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不知是否就是野拂的藏宝图,至于有十余个记号,也可能是野拂故弄玄虚,迷惑人而已,真实地藏宝地点只有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两个北方风水师怎么得到的这张图呢?”师太自语道。
“先不管它了,我们将图收好,日后必定有用。”吴道明将图折起,揣入怀中。
次日,侏儒们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并告知找到了婴儿的父母,已送孩子回了家。
太阳升起,吴道明与师太启程了,侏儒们躲进了秦舍后面的山洞里,恋恋不舍的挥手告别。
根据侏儒老者的指点,他俩沿着小路向秦人谷深处走去,不久,看到了那个石洞,掩映在竹林之中。
吴道明抢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回头对师太说道:“如遇到那两个北方风水师,师妹不要怜悯,可下重手杀之。”
师太点点头,两人走入洞中。
原来此石洞只是一个狭长的隧道,看得出人工斧凿的痕迹,洞内的甬道向上倾斜着,里面空气阴湿带有一种苔藓的味道。
吴道明掏出侏儒们给准备的手电筒,一面照着湿滑的石头道,一手拉着师太的手。
“你看这是什么?”吴道明以手电光射在石壁上,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溜儿青苔刮落的痕迹,大约人的胸部高度。
师太说道:“这肯定是那两个逃走的家伙手扶石壁蹭的,他们的眼睛被射瞎了。”
“嗯,我看他们尽管早走了半夜,但可能行不多远,我们一定能追上。”吴道明有把握的说道。
前面不远,石洞已到了尽头,刺眼的亮光照在洞口,吴道明走出来一看,原来已经来到了一个小山峰之上。
举目四望,天际处横垣着的一座高高蜿蜒的山脉。
“那就是雪峰山的主峰罗翁八面山苏宝顶了,是沅江和资水的分水岭,翻过去就进入湘西了,而且我们可以走捷径去武陵山脉,两三天后,就可以到达天门山了。”吴道明解释道。
“雪峰山上没有雪的么?”师太问道。
“只有冬天最冷的腊月才能看到白雪,主峰海拔还不到两千米,我们可以从主峰下的原始森林里绕过去。”吴道明解释道。
“道兄,你懂的真多。”师太赞许道。
吴道明微笑不语,他很喜欢欣赏师太此时的神情,纯真无邪,就像是个听话的小姑娘。
“我们走吧。”他说道,早一点见到寒生解毒才是正经事儿,自己还要同师妹共同生活好多年呢。
吴道明和师太虽然中毒,但是毕竟都是身怀武功的人,尤其师太更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不太动真气,尽管山路崎岖,行走起来还是轻松有加。
他俩一路观赏着风景,一面赶路,却也惬意的紧。
第九十一章
苗寨,头人家的吊脚楼的楼上,头人心疼得望着自己的外孙女,说道:“妮卡,你是落花洞女,是树神的女人。”
妮卡望着外公,坚定的说道:“寒生才是神,他是医神。”
是夜,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空,凤尾竹拖曳着长长的竹梢在清凉的夜风中摇晃着,妮卡身着一袭白衣默默地站在月下,遥望着巫师麻都家的吊脚楼。
苗疆的“落花洞女”乃是湘西三邪之一,古来有之。
苗族部落中有一些未婚的女子,能将树叶哭下来;到山洞里不吃不喝,几天不死,回来后也不饮不吃,几天后就死去。部落人们认为她去和树神、井神结婚了,由于这些女孩生前没有结婚,但人死后,别人去办丧礼,而她的家人给她们不但不办丧礼,还要办婚事,以示婚礼之喜。还有一种极罕见的落花洞女,女孩头戴着鲜花编成的花环,深夜里独自上山与树神约会,有的会在天明前回到家中死去,有的则不知所踪,永远没有再回来,寨里的人们相信她们已经被树神娶走了。
落花洞女临死之前,神情进入痴迷状态,她的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里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她会不停地抹桌擦椅洒扫厅堂,把一个原本破败的家收拾得纤尘不染,进入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按照苗疆的说法,这个女孩子已经把自己许给了神,她的心上人是不食人间烟火却救人于水火的神,因此她不再为世俗的任何男子动心,只需小心地保护好自己的美丽娴静,等着她的神选好了吉祥的日子来迎取她。这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将不再有姆妈经历过的一切生儿育女盼夫心切又妒怨煎熬的烦恼,也不会有世俗的男子想到要用自己的婚姻去解救这个被神的幻象所诱惑的女孩。固然当那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幸福中的女孩含笑而逝,但她始终不渝地保持了自己的姣好容颜。
妮卡就是那种罕见的落花洞女,她于一年前头戴花环走进了大苗山,自此没了音讯,人们认为她已经幸福的嫁给了树神。一年后,她回来了,按照她的说法是回来探亲的,人们尊重她,希望将自己的祝福捎给树神。
妮卡其实已经死了,她只是一具尸体。
妮卡默默地站在凤尾竹下,微风轻拂着她美丽的面庞,从身体里散发出一种山野的清香。
麻都家的吊脚楼里走出来一位姑娘,月光下显得俏丽可人,她就是明月,肉尸出来了。
明月抬头眺望着圆圆的月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妮卡惊讶的盯着这个脱尘的女孩,也长叹了一声。
“你是谁?”妮卡走出了竹影,来到了明月的面前。
明月惊叹这位头上戴着花环的苗家少女的美丽,望着她那迷茫的面孔,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颜如含露桃花似的皮肤,悦耳甜美的声音和那股沁人的田野芬芳的气味。
“我是明月,你是谁?”明月问道。
“你是寒生的女人?”妮卡是苗家女孩,说话直接了当。
明月笑了,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已经有心上人了,寒生是医生,他带我前去天门山治病的。”
妮卡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我叫妮卡,是头人的外孙女。”
两个女孩相互瞅着,顿生一种亲近之感。
妮卡问道:“你得了什么病,要千里迢迢赶去天门山?”
明月说道:“我一个月前被人毒死了,现在只是一具肉尸,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出来透会儿气,平时只能躲在一清的身体里。”
“明月姐姐,我是苗疆的落花洞女,已经死了一年了,在山中,我误食了一种野果,结果变成了醒尸。”妮卡幽幽道。
“醒尸?”明月不解。
“白天是妮卡,晚上是落花洞女,容貌也不一样,晚上会好看很多。”妮卡解释道。
“我看你比天仙还要好看。”明月由衷地赞叹道。
妮卡面色微微一红,说道:“到天门山上找什么东西来治病呢?”
明月回答:“听说天门山鬼谷洞隐居着一位湘西老叟,他曾经医治过肉尸。”
妮卡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是苗疆的阿普老司吧?汉人称呼他为‘湘西老叟’。”
“你认识他?”明月惊奇的问道。
妮卡摇摇头,说道:“苗家人都知道阿普老司,他的故事在苗疆流传好多年了。”
明月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唉,也不知阿普老司还在不在了,明月此生还能见到建国了么?”
“建国是你的心上人么?”妮卡问道。
明月腼腆的一笑:“他说过两年后会来娶我的。”
妮卡心中感到一丝凄凉,缓缓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天一亮就出发了。”明月答道。
两个女孩儿彼此感到十分亲近,手拉着手并肩坐在了一块青石上相聊甚欢。明月讲到了她在庵中常伴青灯古佛的寂寥日子,讲到了初次见到黄建国时,被他的谈吐和潇洒俊朗所折服,少女的初恋竟然是那样的牵肠挂肚,黄建国的海誓山盟,她的相思缠绵……最后中毒身亡……“明月姐姐,你的命好苦……”妮卡的头依偎在明月的肩上,眼中闪动着泪花。
明月轻轻搂着妮卡,心中怀念着远在京城的那个青年。
明月的皮肤慢慢变粗了,脸上的五官扭曲了,丰满的胸部悄悄地干瘪了下去,一清回来了……一清眨了眨眼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怀里搂着一位天仙般的美人,鼻子中嗅到的是女人身上的一种特有的肉香,与火葬场里那些冰冷的女性尸体不同,他简直都陶醉了。
一清揽着女孩的手,颤抖着向她的胸部游动着,一寸、两寸,手指已经快要按到了那凸起的地方……妮卡突然警觉了,抬脸一看大吃一惊!“腾”的一声,跳将起来。
“你!你是谁!”妮卡面色绯红,一脸气愤的指着这个面相丑陋猥琐的老男人。
一清依旧陶醉在幸福的旋涡里,色迷迷的望着这个人间仙女,那只手还继续颤抖着摩挲按压着自己的胸部,鼻孔翕动,口衔沿着嘴角滴下……妮卡大怒,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一清的脸颊上。
一清猛地清醒过来:“我,我是一清。”
妮卡也明白过来了,这个丑陋不堪的男人原来就是明月的宿主,顿时羞怯难当,衣袖一拂,转身离去了。
一清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莫名其妙的望着飘然而远去的仙女,鼻子又翕动了两下,掐了掐自己,不是在做梦。
天亮了,寒生他们准备出发了。
麻都陪着寒生来到了头人的吊脚楼上,前来辞行。
寒生检查了一下头人的大腿,病情好转的很快,他告诉头人,可以起来活动了。
寒生谢绝了头人希望他们住上几日的要求,告诉说必须抓紧赶往天门山。那个苗家小姑娘妮卡没有在。
麻都决定同寒生一起赶赴天门山,一路上想要多聆听一些神医的教诲。
早饭后,山寨中的苗人敲锣打鼓的送到山下,照例每人又喝了一碗酒。
刘今墨抱着沈才华骑在了马上,麻都也牵过自己的马匹,加上铁掌柜和伙计,寒生、一清和残儿一行共有七匹马,浩浩荡荡的向天门山而去。
“你的脸怎么了?”寒生问一清道。
一清尴尬的笑了笑,拍马上前面去了。
山梁上,一匹白马静静的站立着,苗疆的落花洞女--醒尸妮卡默默地坐在马上,望着绝尘的马队,一拽缰绳,跟踪而去。
第九十二章
清晨,南山灵古洞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黄乾穗站在太极阴晕前面仰天哈哈大笑:“五天已经过去了,建国,不出十年,你将入主京城,天降大任于我黄家啊。”
黄建国站立在父亲的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踌躇满志道:“父亲,儿这就返回京城,刻苦读书,努力钻研党史,把握机会,争取将来做一个爱民的领导人。”
“孩子,光想着爱民是远远不够的,要学会摆平和利用各种政治力量,抓住主流社会的诉求,至于老百姓么,记住一条准则,就会事半功倍了。”黄乾穗说道。
“什么准则?爸爸。”黄建国问道。
黄乾穗嘿嘿一笑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懂了,爸爸。”黄建国沉思道。
“我同你一起上京,帮你疏通一些关系。”黄乾穗说道。
孟祝祺凑上来,陪着笑脸,道:“姐夫,十年之后,您就是真正的‘千岁’了,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黄乾穗把脸一沉,道:“住口,你看看你,这哪儿像一个党员应当说的话嘛。”
孟祝祺唯唯诺诺道:“是,是,姐夫,那个朱医生的事儿,您还得抓紧着点办啊。”
“哪个朱医生?”黄乾穗问道。
“寒生他老爹呀,您怎么忘啦?他一回来,寒生才会救治您外甥啊。”孟祝祺提醒道。
“哦,我知道了。”黄乾穗哼道。
黄乾穗对孟祝祺叮嘱道:“尽管五天过去了,大局已定,这顶帐篷也可以撤去,把坟丘修好,暂时不要立碑,记住,一定要派心腹之人在这儿守着。”
“那要守多久呢?”孟祝祺小心翼翼的问道。
黄乾穗瞪了他一眼,说道:“叫你守就守着,到时候通知你的时候再撤。”
“是,姐夫,你就放心吧。”孟祝祺拍着胸脯说道。
“爸爸。”黄建国欲言又止的嗫嚅道。
“你想说什么就说嘛,说话办事一定要干脆,作风雷厉风行。”黄乾穗说道。
“明月有消息么?”黄建国低头问道。
“没有。”黄乾穗回答的很干脆,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你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能够儿女情长呢?你的志向是要为天下百姓着想,怎么能整天想着个小尼姑呢?她只会拖累你,难道这一点还想不明白吗?”
“我知道了,爸爸。”黄建国抬起头,望着父亲说道。
“孩子,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告诉我们,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本,外因是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的。现在我们尽管已经有了太极阴晕这个外因,但是内因如果不努力,仍然是不会成功的。”黄乾穗说道。
“爸爸,我会的,我回京以后自己会加倍努力的。”黄建国坚定道。
太阳渐渐升起,薄雾慢慢消退。
“你们同学之中有没有高干子女?”黄乾穗问道。
“有很多。”黄建国回答。
“我是说女同学。”黄乾穗笑道。
“有。”黄建国猜到了父亲想要说什么。
“有没有父母级别很高的?越高越好。”黄乾穗接着说道。
“有,但是长得都很丑。”黄建国回答道。
“不,”黄乾穗面色严肃的说道,“长得好丑无非是五官位置摆放得正不正而已,关键是婚姻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事半功倍,马皇后丑不丑?但是可以助朱元璋开国。一旦你大事已成,再喜欢谁还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到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小节,非常之小,你在京城,这种事儿见得还少吗?”
“十年,只有十年,爸爸,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去做了。”黄建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婺源县人民医院住院部。
孟红兵躺在病床上,颈部以下依旧无任何知觉,见到父亲孟祝祺走进来,口里叫着:“爸爸。”接着便啜泣起来了。
孟祝祺鼻子一酸,老泪差一点滚了下来。
“爸爸,你不是说寒生能治好我的病吗?而且还能医好我的两个蛋蛋,你怎么还不叫他来啊?”孟红兵抽泣着说道。
“小兵啊,爸爸也和你一样的着急,可是他的条件我们还没有做到呢。”孟祝祺安慰道。
孟红兵吼了起来:“你可以把他抓来嘛。”
孟祝祺安慰着说道:“小兵啊,就是抓他来了,他不好好给你医治,还不是没有用。”
“不行就先抓兰儿,爸爸,那兰儿姑娘是不错,等我长出了新的蛋蛋,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有时一想到她,我心里就直痒痒。”孟红兵阴笑道。
“好好好,你要先沉住气,别说出去,等完全治好了,我再帮你想办法。”孟祝祺哄着儿子道。
“爸爸,我要兰儿来护理我。”孟红兵突然说道。
“这……这恐怕不太好办啊,那吴楚山人不会答应的。”孟祝祺为难的说道。
门开了,黄建国走了进来。
“我明天就要回京了,走之前再来看看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他关切地对孟红兵说道。
“建国哥,你帮我想个法子,我想要兰儿来伺候我。”孟红兵转而向黄建国求救。
黄建国笑了笑,说道:“别胡闹了,想点正经事,安心养病。”
“建国哥,你有一统天下的正经事,当然看不起我的胡闹啦,告诉你,我要兰儿来伺候我,就是我的正经事!”孟红兵瞪着黄建国一板一眼的说道。
黄建国沉吟片刻,对孟祝祺说道:“舅舅,小兵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说明他对生活还是充满了强烈的希望的,如果兰儿真的能来,对他的病情也是大有帮助的。”
孟祝祺搓了搓手,说道:“只怕他们不肯。”
黄建国笑了笑,说道:“此事可以分两步走,一是利诱,我想他们现在生活应该很窘迫吧,除了朱医生替人家看病有点小小的收入外,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而且朱医生又去了京城不在家中。方法是以组织出面,给兰儿在医院找份护理员的工作,先不要说是护理小兵,到时候医院如何安排,兰儿是无法推托的。二是威逼,他们一家毕竟是外来人口,而且又开不出证明来,按照规定可以收容审查,同时暗示他们,收容审查最多可以长达几年的时间,至于收容所里的环境有多恶劣嘛,说说也好。这两步一走,我看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的。”
“好极了,建国哥是天生做大事的人,有谋略,爸爸可比你差远了。”孟红兵大喜道。
孟祝祺忙说:“这是当然的,舅舅怎好比,好,爸爸这就去办。”
黄建国心道,这是小事一桩,从今后,自己要开始考虑国家大事了。
第九十三章
在灵古洞内经过了数天的爬行之后,母金头鼋带着小鼋宝宝们爬到了蝙蝠洞附近,侵犯了红眼阴蝠的领地。
阴蝠首领夫妇对金头鼋们发动了进攻,战斗迅速的结束了,因为每只金头鼋脖颈上只有一根毛。
无名师太射在金头鼋颈上的头发丝被拔掉后,金头鼋的气血重新流通,它们感激阴蝠的帮助,不去侵扰蝙蝠洞,母鼋带着小鼋们继续前行,直接向卧龙谷内爬去。
黄乾穗父子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二天后启程进京。
“建国,你看朱彪此人应该怎么处理?”黄乾穗说道,想听听儿子的看法。
黄建国说道:“此人是个小人,稍微施加点压力,他就出卖了吴道明和师太,使我们有机可乘。他对太极阴晕的事情知道的太多,又因沈菜花一事对舅舅家怀恨在心,一旦有机会,他就会反扑,说出一切,对我们是一个威胁。总之,此人是个祸害,必须尽快除去。另外,吴楚山人也要设法除去,最好搞成个事故,以免引起寒生的怀疑。”
黄乾穗点点头,心道,建国真是青出于蓝啊,现在就已经善用谋略,而且心狠手辣,毫无优柔寡断,他具备了政治家的基本素质,现在就看太极阴晕如何发挥作用并体现在他的身上了。
黄乾穗叫来了孟祝祺,和其商量除掉朱彪一事。
“不能公开,要秘密进行,最好搞成畏罪自杀。”孟祝祺建议道,他早就想除去这个沈菜花的奸夫了。
“很好,要弄远一点,要撇清关系。”黄乾穗点头说道。
黄建国经过客厅,听到父亲和舅舅的谈话,插嘴道:“弄到卧龙谷里干掉,留下日后嫁祸吴楚山人的契机。”说罢走出去了。
一石二鸟,黄乾穗真的佩服起儿子来了。
孟祝祺马上雷厉风行的去安排心腹之人具体落实此事。
中午一过,孟祝祺带着两名心腹来到了关押朱彪的房间。
“朱彪,现在有一个让你立功赎罪的机会。”孟祝祺盯着朱彪说道。
朱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道:“好,我一定听孟主任的。”
孟祝祺说道:“你上次去过卧龙谷吴楚山人的草房吧,我们怀疑那里藏有吴楚山人写的反革命诗稿,你愿不愿意带人前去搜查,找到反诗便可以立功,你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继续当你的队长,你愿意吗?”
“我愿意。”朱彪感激涕零的模样。
“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孟祝祺吩咐道。
朱彪同押解他的那两个人一路往卧龙谷而去。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卧龙谷中,站在了那间草房前,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山谷中蒙胧凄凉,秋风凄楚。
进了屋子里,稍微觉得暖和了些。
这两个人都是孟祝祺的叔辈子侄,黑面皮的叫孟五,他俩算得上是孟祝祺的铁杆心腹了,平日里跟着孟祝祺横行乡里,没少吃香喝辣的。
“朱彪,你他*的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去找那反诗?”两人斜倚在门框上点起烟卷抽了起来。
朱彪不敢怠慢,立刻在屋子里面乱翻起来。
“没有啊。”朱彪气喘吁吁的说道,房间里除了破桌子,烂棉絮之外,几乎空空如也,一目了然。
孟五嘴里“哼”了声,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奶奶的,你这小子一定是在故意包庇那什么鬼山人,先把他捆起来,我们自己搜。”
另一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条绳子来,上前就要捆朱彪。
“慢,凭什么捆我?”朱彪拉开了架势,他也会几下拳脚的。
孟五口中叫道:“哟嗬,朱彪是不是想找不自在?”手中赫然亮出一把狗牌橹子。
当时的年代,军队里使用“五一式”和“五四式”手枪,而地方上的枪支则五花八门,“一枪二马三花”,最好的就是德国的枪牌橹子,其次是马牌橹子、花牌橹子,狗牌橹子算得上第四了,比那些盒子炮要气派得多了。
朱彪一见狗牌橹子,只得束手就擒,被捆成个大粽子。
孟五和另一个人目光相接,心意相通,可以动手了。
“朱彪,你这小子偷人偷到孟主任家里来了,有胆量,今天孟主任就成全你,让你到阴间去和沈菜花相会。”孟五嘿嘿的冷笑道。
“啊,原来你们骗我到这来是要害我!”朱彪恍然大悟。
“你明白就好,来,把绞索套到他脖子上。”孟五吩咐道。
旁边那人从腰间又抽出一条麻绳,熟练的借了个环,然后麻利的套在了朱彪的脖子上。
“朱彪啊,别怨我们兄弟俩,只怪你自己搞大了沈菜花的肚子,送了顶绿帽子给孟红兵戴,纯粹是自作自受。”孟五嘲笑道。
朱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万念俱灰。
就在这时,草屋外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而来。
孟五警觉起来,手握狗牌橹子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夜色朦胧中发现了几只金头小龟,那沙沙的声音正是它们爬行时发出的,他松了一口气,叫道:“这东西炖汤肯定是壮阳啊,去把它们都抓起来今晚就在这儿炖汤喝。”
另外那人到厨房拎了只水桶出来,上前两步踩住一只,然后弯下腰来拾起,小龟转过头来“嘘”的一口,那人只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登时头一晕,摔倒在了地上。
“哈,还挺厉害。”孟五叫道,紧接着瞄准一只小龟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小龟的后背,冲击力撕裂了小龟的内脏,它蹬了两下足,死去了。孟五随即又瞄准了第二只小龟……这时,母金头鼋出现了,见自己的宝宝被害,顿时双目圆瞪,怒火中烧,抬起头来长长的“嘘”出,一股极阴之气射中孟五的手臂。孟五感觉胳膊如火炙般烫了一下,手枪拿捏不住,啪的掉在了地上。
“嘘……”母鼋的第二口气迎面又至,孟五一头栽倒在地。母鼋上前几口,扯去了孟五的衣裤,露出赤裸的身子,小鼋宝宝们蜂拥而上,不一会就将孟五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另外那人眼睁睁的看到孟五被吞噬,眼睛一翻,晕死过去了,母金头鼋上去同样撕碎了他的衣衫,鼋宝宝们随即冲上,但只吃了一半,便纷纷打起饱嗝来。母鼋见宝宝们已经饱了,便将那人的另一半身体迅速的吃光了。
这一切都被朱彪在门内看见了,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大小便失禁,屙了一裤子。
母鼋爬向朱彪,瞪着眼睛仔细的盯着他看,一来母鼋认出了朱彪就是它们以前的房东,二来感觉朱彪的下体实在难闻之极,便一口咬断了捆绑着朱彪的绳索,然后扭头带着小鼋宝宝们向山谷深处爬去。
过了很久很久,朱彪才能够慢慢的由地上爬起来,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小溪旁,脱下裤子和裤衩,蹲到冰凉的溪水里洗净屁股,然后在水中将裤子裤衩也洗了,拧干湿乎乎的就穿在了身上。
他走回到草屋门口,捡起地上的手枪,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为自己,为沈菜花,朱彪终于决心开始复仇了。
第九十四章
夜半时分,朱彪痴痴地站在南山村自家草屋的西侧,望着被掘开的墓穴、空空如也的柜子,吃惊的合不拢嘴。
自从他被诱捕后,没有人告诉他,有两个基干民兵在他家被咬断脖子身亡,也没人提起过沈菜花的尸体不翼而飞,这些消息都对他封锁了。
他从卧龙谷连夜先返回到家中,一来要填饱肚子,二来要到菜花的墓前,告诉她,自己决定开始复仇,杀死孟氏父子,替菜花也替自己报仇。
可是菜花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孟祝祺把菜花的尸体挖走了,这又是一笔要清算的帐,他想。
朱彪进到房间内,吃饱喝足了之后,里外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藏青色的中山套装,自己第一次见到沈菜花,穿的就是这一套,自从她死后,朱彪就再也不曾碰过这套衣服了。
他检查了一下那把狗牌橹子枪,弹夹中还剩下四发子弹,对付他们父子俩应当足够了。
找了下,家中所有的几十元钱都揣进了中山装的口袋里,朱彪明白,这次刺杀成功与否,自己一定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最后一次留恋的望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三间草房,领袖的戎装像依然威武的挥着手,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
鸡叫三遍,天就快要亮了,朱彪一跺脚,头也不回的向东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就是朱彪此刻悲壮心情的真实写照。
经过村东头朱医生家时,“汪汪……”寒生的大黄狗笨笨跑了出来,站在了路边晃着脑袋看着他。
永别了,笨笨,他默默地对大黄狗打着招呼,人活得要有尊严,这岂是你们狗们所能理解的。
“朱队长,是你吗?”薄雾中出现了吴楚山人的身影。
“是我。”朱彪答道。
“这么早,上哪儿去呀?”山人问道。
朱彪挺起了胸膛,朗声道:“去做一个男人应当做的事情。”
吴楚山人微微笑道:“去找沈菜花么?她杀了两个人,恐怕走的远了。”
朱彪没有听懂山人的意思,迷惑不解道:“你说什么?”
山人笑了笑,说道:“几天前的夜里,有人挖开了你家屋子西侧的墓穴,沈菜花出来咬断了那两个人挖墓人的脖子,然后逃走了。”
朱彪痴痴的怔住了。
在寒生家的东屋里,吴楚山人讲述了他所看到的情况。
“沈菜花已经变成了荫尸,你最好还是把她忘了吧。”吴楚山人好心的告诫道。
“她现在在哪儿?”朱彪坚定的追问道。
吴楚山人叹了口气,说道:“荫尸的怨气很大,我想她最挂念的就是她的孩子沈才华,这可能也是她死不瞑目的原因了。”
“你是说她杀了那两个掘墓的人,就去找沈才华了?”朱彪问道。
吴楚山人点点头,未置可否。
朱彪喃喃道:“可是沈才华已经被刘今墨抢走了呀。”
“刘今墨抢走了孩子?”吴楚山人惊讶道。
朱彪于是便将吴道明所说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山人。
“你知道吴道明和师太去哪儿了么?”朱彪叙述完了以后,问道。
吴楚山人想了想,说道:“他俩前几日的晚上到我这儿来了,怀疑是中了毒,来找寒生,可是寒生已经去了湘西天门山,他俩很有可能也去湘西了。”
湘西老叟,朱彪想起了那天晚上躲在太极阴晕旁边的灌木丛中听到的谈话。
“菜花为我而死,我一定要找到她。”朱彪说道。
吴楚山人心想,此人尽管面相不怎么样,倒是有点情义,于是对他说道:“朱彪,你切记住,一旦沈菜花狂躁起来,她也许会伤害到你,这时你是逃脱不掉的,此刻记得大喊你俩最隐秘的私房话,勾起她的记忆,或许还有一命。”
“山人先生,您是有学问的人,您能告诉我,往哪儿方向去能够找到菜花和孩子吗?”朱彪谦恭的说道。
吴楚山人沉吟半晌,心中以年月日时起了一卦,坎下兑上,是为“困”卦,泽中无水之意,山人皱了皱眉头。
六三爻动,《象辞》中说道,“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意思是说,阴柔凌驾于阳刚之上,就像站在蒺藜之上,困住了。刚刚回到家中,又不见了自家妻室,说明祸不单行,已经饱受各种困扰,家门又惨遭不幸,实在不祥啊。
“你真的决定了去找沈菜花?”吴楚山人郑重其事的问道。
“是的,她是为我而死的。”朱彪答道。
“唉,那你就向西而去吧。”山人说罢径自转身回房。
朱彪兴冲冲地沿着山路向西而去,沈天虎的家就在那边。
太阳升起的时候,朱彪来到了荒坟岗,望着沈菜花原先的空空荡荡的墓穴,连一只土狗也见不到了,禁不住的长长叹息了一声。
竹林里也发出了一声叹息,朱彪抬眼望过去,薄雾笼罩,林中白茫茫一片。
朱彪走进了竹林里,前面又发出了叹息声,朱彪紧走几步,竹林外,草屋前的篱笆墙,一个面色忧虑的男人站在了那里,正是沈天虎。
那沈天虎见到朱彪精神一振,一下子冲上前来,忙不迭的道:“才华呢?才华带来了么?”
朱彪默默地看着他,说道:“这么说,才华并没有回来?”
“今天是第九天,我都快着急死了,才华没有在你家里?”沈天虎诧异道。
此刻,沈天虎的婆娘也跑出来了。
朱彪沮丧的说道:“才华被刘今墨掠走了,我以为能送到这儿来了。”
他将吴道明告诉他的,刘今墨偷施暗算,抢走沈才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沈天虎夫妇听。
沈天虎夫妇一听可傻了眼,那婆娘竟然一下晕了过去。朱彪手忙脚乱的帮着天虎将婆娘抬进屋里,猛掐一阵人中,婆娘才悠悠醒转来,随即号啕大哭。
“最近,你们家这儿可有反常的事情发生?”朱彪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不能明说沈菜花的事情。
沈天虎摇摇头。
“才华的尿布被人偷走了。”那婆娘突然说道。
原来,沈天虎婆娘晾晒在竹篱笆上的婴儿尿布,第二天早上竟然不见了,这里地处偏僻,一般极少有人经过,况且谁偷小孩子的尿布做什么。
朱彪心下明白,沈菜花已经来过了。
“你们放心,我朱彪就是踏遍天下,也要找到她们。”朱彪信誓旦旦道。
沈天虎从柜子里放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他家存起的几百元钱,他把钱递给了朱彪。
“朱老弟,你是孩子的干爹,一定要把才华找回来啊,这点钱是沈家全部的积蓄,你带上,做个路上的盘缠。”沈天虎噙着眼泪说道。
朱彪此刻心中一热,竟然有些自责起来,他默默地接过那钱,放入了中山装的口袋里,然后一扭头,走出了沈家。
湘西,吴楚山人指的一定是湘西,尽管听说过那里山高路远,但是,一个男人寻找妻儿的决心是动摇不了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毅然决然地向西而去。
第九十五章
天门山,古称云梦山,三国吴永安六年(公元263年),天门山忽然峭壁洞开,玄朗如门,形成迄今罕见的世界奇观――天门洞,从此而得名天门山。山体四周绝壁,拔地临空,气势冲天,高绝奇险,历来成为名人宦仕的景仰之地。天门洞是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天然穿山溶洞,它南北对开于千寻素壁之上,扶摇而通天,似明镜似天门镶嵌于蔚蔚天幕之上,终年吞云吐雾,神秘莫测。
元朝的着名诗人张兑曾赞叹“天门洞开云气通,江东峨眉皆下风”。这一道奇绝天下的胜景默默地在湘西矗立了1700多年。
月光下,寒生站在山道上,默默地望着天门洞,兀自惊叹不已。
麻都手指着天门说道:“翻过那儿,就是鬼谷子隐居的鬼谷洞了,据苗家采药人说,洞内有筛盘大的蝙蝠,有蒲扇大的蝴蝶,最里面是深潭,阴气森森,无人敢入。”
寒生疑惑道:“如此阴森之地,必是阴湿瘴气极重,易患痹症,难以想象,湘西老叟竟然会住在这里面。”
刘今墨怀抱婴儿说道:“所以此人必定非同寻常,江湖上大凡高人异士行事作派向来古怪,不可以常理推断。”
寒生点头称是,说道:“久居山洞,性情也会变得十分孤僻,不知道好不好说话呢。”
麻都说道:“寒生兄弟,我看那边山脚下似乎有农家的灯光,我们先去投宿,明天一早在登山吧。”
一行人七匹马向山脚下而去,“得得”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
待走到了近前,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小客栈,总共也不超过三间草房。
客栈大门半掩着,门上面挂着一块匾,写着“天门客栈”,门内透出微弱的灯光。
残儿悄悄的告诉寒生道:“这是一家专门接待赶尸匠的‘死尸客店’,不过现在公路多了,赶尸的越来越少,生意清淡,活人也开始接待了。”
寒生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发毛,目光看去,麻都和铁掌柜他们湘西人和刘今墨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有一清在悄悄往后缩。
除此以外,山里再也看不到有人家了。
鬼婴沈才华在刘今墨的怀里,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鼻子轻轻的翕动着,咧开了小嘴,悄悄地在舔着嘴唇……客栈掌柜的是一个干瘪的王姓汉人老头,额头塌陷,面色枯槁如同黄纸,鼠目狗鼻黄牙,目光混昧不清。
死尸客店的掌柜怎么如同死人一般,寒生心想,看来人接触死人多了相貌亦会改变的,就像一清师傅,他把眼光瞟向了一清。
一清相貌本生就猪眼狗鼻羊口,丑陋不堪,工作中经常遭到死者家属的白眼,后来干脆要求上长夜班了,他从心底里对五官端正的人产生了逆反心态,而此刻见到了面貌同样丑陋不堪的掌柜,心中油然而生亲切之感。
那王掌柜见到一清,同样生出好感,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住宿费每人五元,总共三十五元,全部由铁掌柜付出,一路之上都是他在破费,寒生也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房间内一溜大通铺,被褥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儿,估计从来就没有清洗过,大家皱皱眉头,出门在外,也只能将就了。
一清可忍受不了,寒生知道他的洁癖,眼瞅着他去同那姓王的掌柜交涉。
那王掌柜竟欣然邀请一清同他同睡一床,并允诺拿出唯一的一套新的被褥来。
寒生心中放心不下,半夜时,那明月出来岂不……残儿大怒,捏紧了拳头就要冲去柜台,寒生将其拦住。
“这样吧,我们等到子时末,明月变回去以后再让一清过去睡觉。”寒生说道。
铁掌柜来到柜台的前面,掏出了几十元钱搁到柜台上,说道:“王掌柜,我们要些酒菜。”
王掌柜嘿嘿笑道:“一会儿就得。”讲的是一口北方口音。
不一会儿,王掌柜送来几盘卤菜,有卤猪心、猪肝、猪肚和猪大肠,外加一铁壶白酒,全都是猪内脏。寒生闻了闻猪大肠,有股淡淡的臊臭味,刘今墨笑了笑,捻起了一块丢进嘴里,说道:“吃大肠一定要有点浑气味才好吃。”
寒生想起自己制作的“三屎肠”来,苦笑了一下。
一清被王掌柜叫去喝酒,吃的是素菜。
山谷中的秋风,不但沁骨而且带着中轻轻的呼啸声音,使人感觉到身在异乡的旅人凄凉至极,寒生想起了兰儿和远在京城的父亲,不觉多喝了两杯,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一个时辰之后,几盘猪内脏已经吃光,一铁壶白酒也已见底,大家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大通铺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此刻,唯一清醒的就只有一个人了--沈才华。
王掌柜和一清两人坐在柜台后面的小桌子上对饮。
两三盘小菜,是油泼辣子和湖南泡菜,腌制的味道很好吃,一清赞不绝口。
“这是我自己用南瓜和山枣酿制的甜酒,你尝尝味道看。”王掌柜今晚上兴致勃勃。
一清饮过啜了一口,说道:“嗯,甜甜的、酸酸的,但是下肚以后又热呼呼的,这叫什么酒?”
王掌柜笑道:“南瓜和山枣都是挑选畸形的,这样酿造出来口感就独特,我起的名字叫做‘歪瓜劣枣’酒。”
一清听罢笑将起来,说道:“太有意思了。”
王掌柜正色道:“当然有意思,酒品如人品,人五官长的丑,性情异于常人,其实正是一种独特的表现,一清,你我虽然外观在常人眼中认为是丑陋,那是见识浅薄,当年李自成的军师宋献策,面如猿猴,身不满三尺足跛,其形如鬼,但却是当世最高的阴阳家,一个字便颠覆了大明江山。”
“一个字?”一清不解的问道。
王掌柜借着酒兴,便对一清解释起来:“当年李自成起事,崇祯帝寝食不安,一日,微服私访,路遇一测字先生。崇祯帝想要知道江山是否有存,便随手写了个‘有’字。先生问测何事?崇祯说道先问国事,那先生说不好,‘有’字拆开是‘大明’二字的一半,大明天下去一半,只剩半壁江山。
崇祯帝暗自吃惊,忙说搞错了,是友人的‘友’字。
那先生问所测何事?崇祯说测民意。
先生说,‘友’为‘反’字出头,天下百姓恐要造反了。
崇祯忙改口说是天干地支的‘酉’字,测问当今皇上命运如何。
那先生失色道,皇上是天下之尊,‘酉’乃‘尊’字去头尾,命不久矣。
崇祯帝从此一蹶不振,最后景山自缢身亡,应了测字先生的话。”
一清问道:“那测字先生就是宋献策?”
“正是。”王掌柜点点头,又饮下了一杯酒。
一清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唉,可惜我们不但人生的丑,却又没有什么本领,拿我来说,至今仍是一个火葬场里的烧尸工。”
王掌柜微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你身上尸气很重,果然是一个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人,你我真是有缘啊,等一下,我再介绍一个朋友与你认识。”
一清刚想询问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喜神打店啦……”月光下有人高声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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